大年初一的记忆

王代伦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过年前包括大年三十那天,一家老小真是很忙的。进入腊月,除了把田里的农活赶在年前做完外,还要到周边赶场,卖自留地和家里种养的东西换钱,然后买肉、糖果瓜子、爆竹等准备年货,二十三祭灶神,二十四打扬尘,二十五做豆腐……

大年初一,才是儿时的我们真正完全放松最开心的一天。

我们可以穿上新衣服了。小时候,每隔几年,父母就会给我们四兄妹各打一套新衣。那时的布料是正宗纯棉,因为没有现在五花八门的新料子。父母先是拿着积攒的布票,到供销社买些土白布,然后拿到街上染坊染上流行的蓝色,再把我们带到裁缝师傅家里,量胸(腰)围肩宽袖口裤脚等尺寸大小。离开裁缝家,母亲总是反复叮嘱师傅:要赶在过年前做出来,娃儿大年初一好穿新衣。

年三十晚上,我们与邻里的小伙伴邀约在院坝里玩耍。那时农村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手机。玩些老鹰抓小鸡、躲猫猫等游戏,打跳嬉闹一会儿后,我们就早早回家睡觉。后半夜哪里睡得着呢,很兴奋。大年初一凌晨,我们便在房前屋后好多麻雀唧唧喳喳的吵闹中起了床。

父母比我们起得更早。母亲把折叠整整齐齐的新衣服,从柜子里一件一件拿出来,按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妹顺序,分开摆放着,叫我们各人自己穿。早就盼着穿新衣了,我们急不可待,手忙脚乱。父母为我们扯扯袖子,捋捋领口,压压衣肩,平平褶皱。大小挺合身的。我们摸着衣裤两个小小荷包,抢着往里揣几颗糖果抓一些瓜子,荷包胀得鼓鼓的。我们欢喜,父母也乐呵了。

带着弟弟妹妹,跑到屋后的竹林,摇竹子喊竹谣。这是儿时的我们大年初一少不了的“节目”。

天大亮了,外面有些冷飕飕。竹叶上露水还在稀稀拉拉往下滴,竹林里鸟儿仍在卖弄歌喉。我们握住直直的高高的小手大的竹子,使劲地摇起来,一边大声喊,“竹儿竹儿,你莫长,等我长高了,你再长;竹儿竹儿,你莫长,等我长高了,你再长——”我们不停地吆喊声,和着竹子摇摆的唰唰声,早把鸟儿惊吓得不见了踪影。被摇得点头弯腰的竹子,换了三五根,竹儿累了,我们身上冒出毛毛汗,也没劲了。开心的是,随着一年一年的摇竹吆喊,我们个头真的一截一截长高了呢。

大年初一这天,什么家务活儿也不用做。我要与小伙伴跑院串户,去看耍狮子。

八面威风的狮子,最初印象就是儿时大年初一,看耍狮子刻入脑海的。

老家生产队,是位于川西北农村一个不大的山弯。那时大年初一耍狮子,一般从周家湾到张家湾,再耍到外婆家的石家对门子,最后在我们王家大院子收工。这天,我们会尾随敲锣打鼓耍狮子的队伍,一路上蹦蹦跳跳,满山湾都晓得耍狮子来了。

我们好奇地去抚摸狮子的屁股时,狮子仿佛触电一样,立马抖动缀在身上彩缎围裙缨须与铜铃,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小伙伴们。我们一轰而散,跑出好几米远开外,但即刻又会一拥而上围拢师子。因为眼前虎虎生威的狮子,不过是大人装扮的:两人一前一后,钻到酷似狮子皮道具中,前者舞狮头,后者耍狮尾;还有一人扮逗狮者,他戴着面具,我们叫脸壳子,始终像个笑和尚,和蔼可亲,风趣滑稽,手拿牛尾一样的刷刷,跑前忙后,驯唤着狮子。

每到一家人的龙门子前,或几家人的院坝里,耍狮子队伍里先就有人双手抱拳上前,向主人家吆喊着送上新年的祝福。狮子跟着也舞起来。驯狮者在狮子前或翻腾或扑跌或跳跃,狮子一会儿抓痒挖蚤,摇头摆尾;一会儿躺卧酣睡,惊醒伸腰;有时抖舔毛皮,打滚戏闹;有时奔跑长吼,登高跳涧……憨态可掬,野性十足,喜怒无常的狮子惹得大人们啧啧称赞,我与伙伴们更是乐得合不上嘴。

耍狮子有时也表演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比如走梅花桩、跳桌子、滚绣球等。儿时的我们会看得很紧张又高兴。

主人家把卷好的一床簟席(以前农村晒粮食之用),矗立于院坝中间,三四米高,将藏有红喜包的大红花系在簟席顶端,靠近摆设一张大方桌,桌子四周放四根高板凳。这个阵势可考耍狮子的功夫呢。狮子要跳上高板凳,跃到大方桌面,而后,舞狮头的人踩在耍狮尾的人的双肩上站立起来,才能用狮嘴叼取到红喜包。耍狮子的两个人必须胆大心细,随机应变,配合默契。只见狮子攀爬纵腾,一波三折,战战兢兢;围观大人指指点点,目光满是期许;小伙伴们哇哇直叫,看得心惊肉跳。终于,在人们的惊叹夸奖和兴奋的巴巴掌声中,狮子顺利地摘取到了大红花。

后来参加工作进了城里,我再也没有儿时大年初一在农村老家看耍狮子的那种感觉了。

作者简介

王代伦,绵阳市游仙区人。1985年6月毕业于绵阳师范专科学校。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游仙区财政局三级调研员,绵阳市游仙区决策咨询委员会社会发展组组长。作品散见《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语文教学通讯》《领导科学》《四川散文》《绵阳日报》《剑南文学》等报刊。著有《教书育人文集》《做与思文集》《岁月叙事》。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王代伦(绵阳市游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