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新年

++ 张学东++

在川南,大年三十这天,农家人几乎都是足不出户,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吃着亲情融融的年夜饭,一直持续到深夜。酒正浓,意未尽,似乎一年里蕴藏心底的话,都要借着年三十的热闹欢乐,与家人尽情倾诉。于是,一家人又围坐在熊熊燃烧的柴火堆或地炉、火炉周围,火炉边搁着炒米糖、粑果以及甘蔗、地瓜等,当家人面前还放着一大杯老白干和一盅浓酽酽的茶水。每当说到开心事,当家人便要响亮地“叭”一口酒,再“吧嗒”几下舌头,惬意地环顾笑呵呵的家里人,脸上充盈着幸福和满足。老奶奶温暖的怀抱里歪睡着手握鞭炮的孙儿,一挪动,便又死死攥紧了鞭炮,不肯去床上睡,惦记着一清早放鞭炮呢。就这样,家人们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一边看看电视,叙着家常,一直守夜到天明。

当玻璃窗户里透出一线微白,村子里啼出第一声鸡鸣后,农家人都急忙撑出一挂鞭炮,清脆的鞭炮声宣告了新年的到来。随即,在村子外起伏蜿蜒的山道上,便看见一拨拨穿戴一新的农家人,手里提着各种样式的提袋、包装袋,里面装着糖酒等普通礼品,脸上荡漾着欢笑,步子迈得轻快。他们这是到亲朋好友家拜新年去了。

从农历正月初一到十五,是农家人拜新年的日子。农家人一年从头忙到尾,难得有寻亲访友的闲暇时光,特别是现在许多人家各自外出打工了,一整年里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怎么能让亲情友情淡漠呢?于是,乘着新年里的热闹气氛,农家人清闲自在地你来我往,互拜新年。

拜新年,大多是在至亲好友间进行的,因此,你来得随意,我接待得也从容,不像婚丧嫁娶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通常,不是男人就是妇人带一个小孩出门,家里要留一个大人接待同样来拜新年的客人。父子俩或娘儿俩吃过早饭出门,沿着乡间羊肠小道一路慢慢地走去,往常一个把时辰就能达到的路程,此时似乎为了着意体现农家人在新年里乐悠悠闲散适意的心境,故意走得那么三步一停、十步一歇,就像文人观赏山水似的。贪玩的小孩要去山坡上摘一朵迎着春风刚绽放的花儿,也任由他去,笑盈盈观望等待着。在平时,农家人哪有这样的闲心啊!新年的喜悦舒畅,荡漾在山山岭岭、沟沟壑壑之间。

不过,近年来,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给川南山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道、村道、联户路,道路畅通,而靠外出打工和产业致富的许多农家子弟,开上了崭新的轿车,于是,去亲友家拜新年便得快捷多了。今年,虽然受疫情影响,但当我在新年里走在乡道、村道上时,仍然发现奔跑在路上的车辆,外省牌照很多。原来,这些车辆都是外出打工的农家子弟春节开回家的。在山区,车辆的普及达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在农家院落,伴随着喜气洋洋吃春酒的场面,几乎都可看到房前屋后摆放着许多车辆,而且其中不乏广本、尼桑、本田等中档车型,甚至宝马也耀眼地在村道上奔跑!

拜新年,不在乎送多少礼和吃什么大鱼大肉,重在人到情到,在乎一个礼数。现在,农家人大多富裕起来了,平时生活比起过年来也差不了多少。在新年热闹祥和的气氛里,劳累和奔波一年的农家人,借着互拜新年的时光,到亲友家里去走一走,摆一摆龙门阵,拉一拉家常,把有些疏淡的感情重新接拢起来,同时也看一看对方家里,在过去一年是否添丁进口、修房造屋,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倘是双方共同谋划起一个致富赚钱的点子,借着酒酣耳热,你一言,我一语,激情高涨,相约在来年相互携手,甩开膀子大干一番。而许多不甘山村寂寞、找钱门道狭窄的青壮年们,则借拜新年的时机,探听外出打工的信息,相互邀约出去闯世界。毕竟,山村里不断矗立起的一幢幢崭新气派的楼房,昭示着外面世界的诱人前景啊!

拜新年时,要是逢到主人家有刚过门的新媳妇,那气氛就更热闹了。新媳妇被叫到酒桌上来,亲热热招呼一声,再敬上一杯酒,这时,新媳妇早没了初嫁时的害羞扭捏、牵袖遮面,而是从容大方,口齿伶俐,应付自如,把姐夫、老表一个个灌得酒醉麻汤,翻肠倒肚,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飘荡在已隐隐浮现春意的山村上空。新年,就这么无遮无拦,大大方方,快快乐乐地向农家人走来。

拜新年,负载着乡村最温馨的人情民风和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给勤劳的农家人带来了一年中最难得的热闹、闲情和欢愉!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张学东(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高县作协第一届主席,高县文广旅局四级调研员。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公开出版散文集《爱在家园》《这方水土》《且行且歌》《风景在远方》等,获两届阳翰笙文艺奖)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