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清明时

杜明芬

春天应该是很深很浓了,杏花落雨,梨花温云,植物的杯盏里盛满了浅绿色的光阴。我提着篮子出门,打算去剪一茬春韭。路上,花开满山野,草蔓延成林,满眼的生机勃勃中出现了一截枯朽的木头,着实有些突兀。

木头是陈年老木,我去年就见过。可这截木头到底是何时长出了绿枝的呢?我还不及想,便看到不远处那一片紫色花海。似风铃般的泡桐花紧紧挨在一起,一树的浪漫像一个个簪花小楷,在春天的字典里写下了诗篇。但这样美丽的情景却让我的心里产生了淡淡的悲伤,熟悉的泡桐花使我想起了外祖祖。那个温柔了一生的女人,去年已与她屋后的那株泡桐一同长眠了。

以往春天,我们都会随着母亲去看望外祖祖。她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山坳里,每次去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早些年不通车,甚至要走两三个小时。山路崎岖,我和弟妹们都觉得这是一份苦差事。但碍于母亲的缘故,我们还是得乖乖地起床,然后穿一双轻便舒适的鞋直奔目的地而去。一路走一路玩闹,倒也不觉得孤单。

前几年,外祖祖从山坳里搬了出来,去看望她时方便了许多。可那时她年纪已很大了,身子也不如往年那般硬朗。一直卧病在床的她,一见到我们去,立马就挣扎着下床。她还是习惯性地牵起妈妈的手,然后挨个问我们如今的生活怎样?不难看出那双眼里的欢喜和温柔,她那一声声亲切的问候,真的让我记了许多年。

外祖祖是个很念旧的人,她对生活的热爱从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磨平棱角,聊天时她一直提起老屋。年轻那会儿,即便是邻居都离开了旧处,周围的人也都劝她跟着儿女们去城里住,她还是固执地选择住在老屋。她说老屋里承载了太多记忆,一片瓦、一抔土里都有光阴的痕迹,她并不觉得孤独。她是个内心明亮的人,在屋前屋后种了很多时令蔬菜,那些果树也被养得枝繁叶茂。但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屋后的那棵泡桐树。

那棵树的树龄有几十年,外祖祖说是她刚嫁过来时,另一个祖祖种下的。她看着那棵树从小树长成大树,也看着自己一年年老去。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瞬,心里却没有任何不甘。她让我知晓光阴的本质在追寻内心的从容,就像泡桐树开花一样,要从容地绽放,也要从容地看待绽放后的凋零。

泡桐花(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我极爱看泡桐树花开的样子,它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泡桐树开花时,十几朵花拥挤地挨在一起,像是非要把那树枝压弯不可。一团团紫色的焰火紧紧环抱住老屋,想把风霜全部灼烧干净。这样迷人的风景,很难不让人感到痴迷和惊艳。

幼时,我们都喜欢在那棵树下玩耍。等泡桐花掉落时,几个小孩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把它们捡起来,然后互相比较,看看到底是谁捡到了最多的小铃铛。外祖祖当裁判,最后不偏不倚地说出最厉害的那个人的小名。随着年岁增长,我们虽已不再爱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但那棵泡桐树下的时光和人却时常让我怀念。

春天里,成都锦江边上的泡桐花开满枝头(袁义明 摄,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想到过去,想到一个人的死亡,再看到远处的地上满满当当地铺了一层紫色,我的心无可避免地被触动。每一朵被风吹落的花都是在跳一场关于生命的舞蹈,它们姿态轻盈,恣意不羁,敢于从容面对死亡。死亡可怕吗?好像并不可怕,这不过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规律罢了。所以,不必为谁的死亡而感到惊惶,怀念的意义在于记住生命。

又到一年清明时节,山野里与山野外的泡桐花都开得正艳。亲爱的外祖祖,你看见了吗?每一年都会有一束新的泡桐树花被放在你的头边。你虽长眠,但永不会被花遗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杜明芬(四川省仪陇县)

供稿:南充市地方志办公室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