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陪伴爸爸最后的日子‖钟建设
陪伴爸爸最后的日子
钟建设
四月五日,清明。苍天像是读懂了人间的感伤和思念,气温骤降,泪雨纷纷。今年清明,又恰逢我爸爸诞辰100周年的日子,更是让人哀痛。爸爸90岁生日时,我们曾和他击掌相约,好好保重身体,100岁时,把您的老战友和老家的亲戚朋友请来,一起贺寿。可是,爸爸您怎么就违约了呢?5年前,您因病离开了我们,想起最后几年陪伴您的日子,不禁感慨万千,有揪心,有心疼,有无奈。
由于父母亲都是军人,我还在襁褓时,爸爸妈妈就已随18军进军西藏了,他们长年战斗工作在西藏,我14岁时又参军到部队,和父母一直就是聚少离多。从部队退役后,忙于工作又成家,在一起的时间虽比原来多了一些,但真正和爸爸朝夕相处,还是在爸爸生病住院以后。
在我印象里,爸爸铁骨铮铮,刚正不阿,行事果敢,说一不二,不管是带兵训练,处理日常工作,精力旺盛,从不知疲倦。
爸爸是个标准的军人,身姿挺拔,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小时候和爸爸出去,总是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们总是抱怨他,走那么快干嘛。直到我参军到了部队,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方才明白,爸爸挺拔的身姿,如风的步伐,是经过几十年血与火的淬炼造就出来的,爸爸的身姿是军人的身姿;爸爸的步伐是军人的步伐。就是在爸爸离休后,不管是看电视,吃饭,走路,随时看他腰杆都是挺得直直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经意地发现爸爸老了,不再是身姿挺拔的军人,背也驼了,走路也慢了,胆子也变小了。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一次和爸爸一起去温江百货商店买东西,在上自动扶梯时,爸爸看着转动的扶梯,竟然茫然不知所措,抬起脚缩回,又抬起,又缩回,再抬起,再缩回,往返几次,终没有走上去,爸爸转过头来,对着我羞涩地笑了笑。这么一瞬间,我心酸不已。一个抗战老兵,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却难在了自动扶梯上。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想哭。
2012年12月,妈妈不幸去世。2013年5月,爸爸不小心摔伤,住进了成都军区总医院(现西部战区总医院)。我去看他,临走时,爸爸竟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说:“你要像照顾妈妈那样管我,要常来看我,不要不管我!”我心里猛然震了一下,这就是打仗时敢于冲锋陷阵的爸爸吗?心理怎么脆弱得像小孩子了,爸爸真的老了。
2013年7月,爸爸再次住进了医院,这一次直到逝世,就再也没有出来。那几年,可以说是和爸爸在一起时间最多的日子,我只希望时光慢点、慢点、再慢点;陪伴爸爸的时间,多点、多点、再多点。那时,我被单位返聘,还在上班,为了能更方便去医院看望爸爸,我们买了车子,三天两头去医院,给爸爸买营养品,让护工给爸爸变着花样吃,一定要保证营养的摄入,并经常和医生沟通联系。
爸爸一天天老去,耳朵听不见了,说话也不利索了,并患有老年痴呆病,我们的交流,靠的是纸和笔,用的是肢体语言。陪伴爸爸的日子是焦虑的,痛苦的,心疼的。刚开始,我去看他时,爸爸总会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咧着嘴笑,问他是谁来了,他会伸出手指,比个二;有时也会和我开开玩笑,看我来了,忙用被子把头蒙起。我问他怎么了,他会把被子猛地一掀,“哇”一声说:“我没有死”,让人哭笑不得;我们把几个月大的外孙抱来让他看时,爸爸高兴得又哭又笑,紧紧拉着他曾外孙的手不放;还会和护工,你拍一,我拍一地互动,做来回扔小东西的游戏,护工还能用轮椅推他出去晒晒太阳,溜溜弯。真的很感谢这个护工,精心护理了我爸爸5年多时间,直至爸爸去世。
随着时间推移,让人不能直视的是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老年痴呆症也加重了。一个夏日中午,太阳就像是一个大火球,烧烤着大地,爸爸突然闹了起来,一定要去开会,说:“马上就要解放大西南了,刘伯承、邓小平要召开军事会议,我要参加。”我无论怎么解释和劝阻都不行,执意要去。我只有和护工一起,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推着他去食堂看看,给他指着关着食堂的门说:“看看,是不是不开会。”爸爸这才作罢。
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由于老年痴呆,时常处在糊涂状态,晚上闹腾不睡觉,白天闹腾不吃饭,我们完全要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吃,哄着他睡。为便于更好地照顾爸爸,我辞去了工作,更加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尽量多陪爸爸。每次去医院,拉着他的手,和他多说话,虽然爸爸的耳朵已听不见了,人也糊涂了,但总是想让他感觉到亲人的存在。照顾老人的滋味,是难以言说的,特别是照顾患有痴呆症的老人更是难,他们糊里又糊涂,昼夜折腾,完全像一个孩子。为了爸爸的营养,我们把鱼汤,或是鸡汤,各种肉汤,加上蔬菜、红枣、米饭,一起打成糊糊给他吃。给爸爸喂饭,爸爸不是把嘴紧闭,就是把碗推翻,一顿饭连哄带喂,要两三个小时。后来,爸爸只有鼻饲了,这个维持生命通道的管子,有时一天要被他扯下来两三次,输液的管子,也要去拔,我只好在网上买了防抓手套。带上防抓手套,爸爸清醒时,又生气得很,使劲拍打着床,烦躁不安。我能做的,就只有哄他,抚摸他,安慰他。我明白这不能怨他,他病了,一天天在衰老,要么糊涂,要么产生幻觉,乱抓,乱发脾气。再后来,爸爸进入了昏睡期,有时,看着昏睡的爸爸,我就在想爸爸还有希望恢复吗?我不敢想象,眼看着亲人一天天在你眼前衰老,病情一天天加重,最后慢慢走到生命尽头,知道有那么一天要来,但又怕这一天到来,这种心情是多么的沉痛。
2018年春节后,爸爸因肺部感染,反复发烧,病情不断加重,医院采取了各种抢救措施,不断地调整用药。因爸爸的痴呆症严重,不会自主排痰,医生要求一小时一次拍背、吸痰,我和先生天天跑医院,和医生沟通治疗方案。这一年,爸爸3次住进重症监护室,主任一再告诉我,要有思想准备,并说:“住进重症监护室,生命以秒来计算,住在重症监护区,生命可以用分钟和小时来计算。”爸爸,我多想天天陪在您身边,看着您的笑脸,听着您的话语,哪怕是训斥也好。
2018年11月24日夜半,医生让马上去医院。我和先生不敢怠慢,马上赶去,医生说你爸爸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你们家属不能离开。我和先生心情沉痛地守在病房里,两天后,爸爸又被急速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当重症监护室的门关上那一刻,我感觉是那样的无助,不知这次有没有奇迹发生,生命又以是什么来计算?12月1日,医生告知生命已倒计时,可能就这一两天。12月2日,我进去探视时,氧饱、血糖、血压等指标已测不出来了,医生说:“做好准备吧。”12月3日,爸爸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我把军装给爸爸穿上的那一刻,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在陪伴爸爸住院的这几年里,我经历了太多煎熬,我最喜欢听的是,医生说行,你爸爸今天不错,还好,很稳定;最舒心的是,推出重症监护室的那一刻;最怕的是,医生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最怕的是,医生和护工的电话;最怕的是病危通知书摆在你面前,是那样的刺眼戳心;最怕的是那一次次的选项签字,那真真是心理和精神上的煎熬。爸爸被病痛折磨着是痛苦的,我同样也是被痛苦折磨着,每次签字的笔似有千钧之重,选择是那样的沉重、艰难、痛苦,希望爸爸能陪伴着我们,但又不愿意看着爸爸被病痛折磨着。这个过程,是非常矛盾和痛苦的。
爸爸,我多想再陪伴在您身边,但,这不光是生病时的陪伴,而是生活中点点滴滴里的陪伴,喝茶,聊天,拉家常,散步,陪您看最喜欢看的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听您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多想时光停留,父母安康!
中华孝道
音乐:
李昱和 - 中华孝道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钟建设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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