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特辑】舐犊之念‖吉克阿体
舐犊之念
吉克阿体
母爱不分物种,山羊的舐犊之情是令人动容的。
感觉从记事起,我就是“羊倌”了。小时陪母亲放羊,后来独立放羊,毕竟其他农活我也干不了。山羊,我是很熟悉的。
放羊大任,雨天是轮不上我的,母亲会主动去面对雨珠和雨后能听到踩响枯叶声的蚂蟥群。于是,我便期待每天都有雨飘在家乡的上空。令人尴尬的是:早上还下着雨,要到放羊时间了,雨居然停了。但只要我面露不情愿,母亲便手持一把旧伞自个儿去了。不过,我心还是很忐忑的,毕竟我已十几岁了。我便在家里假装努力学习,不假装一下是真的过意不去。
学生时代,我怕放假和周末。不过,最怕的不是雨后或雨中去放羊,而是羊被牵走……也许是因为“假如生命置换”的恐怖,于是,我庆幸自己不是家畜,没有被吃之虞;也许是因为羊圈里的母羊或羊崽撕心裂肺的叫声,这让年少的我心碎……
我母亲是不会来看这一幕的,她只会在家里垂泪……
山羊是非常护子的。
母羊生崽并不是在水草丰美的夏天,而是在草木枯黄的深秋。
夏天,母羊吃着鲜美的枝叶,把自己和肚里的崽养足,不急着把崽生下来吃枝叶。等深秋把崽生下来时,母羊已肥硕,奶水已充足,崽也发育得很好了。然而,此时已很难寻觅到营养可口的鲜枝叶了,但母羊还是用鲜美可口的奶水哺育崽。
崽刚出生那几天,母羊是根本不可能顺利地从羊圈被赶到山上去的,总是要折腾很久。好不容易把母羊和崽分开,小羊们便在羊圈里或羊圈附近咩……咩……地叫上一天;母羊也在山上吃几口枝叶,便停下来叫一声……
傍晚,母羊们陆续回来了。小羊们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妈妈,都飞奔而去,抢奶喝。母羊迅速用鼻子闻哪只是自己的崽。不是自己崽的,便会用角去顶,小羊随即发出惨叫声。更多的母羊闻声飞奔而来,心疼地寻找自己的崽。
这时,找到妈妈的羊崽快速摆动着短小的尾巴,欢快、饥渴地吮吸着乳汁。不几日,羊崽的头高过母羊的腹部,于是前肢跪地,边用嘴轻顶母乳,边吮吸,似乎在跪谢妈妈的哺育之恩;母羊也一边扭过头闻自己的崽,一边动情地叫唤,似乎在传递白天的思念之苦。年少的我总是被这时这刻所感动……
等春暖花开,枝叶重生,小羊已能自立了,母羊才停止哺乳。这时,母羊已瘦骨嶙峋,乳房干瘪,羊崽却缠着要吸奶,不依不饶……断奶前几日,母羊并不用角去顶孩子,但如果哪只羊要用角顶它的孩子,它必以角还角。
山羊非常护子,我母亲也是。
我母亲42岁才生的我,奶水不足,又遇上艰难年代,我患恶性营养不良:鸡胸,头发稀黄,眼球突出,脑袋往后长,肚子滚圆,人却骨瘦如柴,肚子进门很久了,后脑勺还在门外,酷似非洲小难民。于是,母亲把我看作易碎的蛋,怀着歉疚感,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也每天像蚂蟥一样黏着母亲,就像我后来养的狗不愿离开我半步一样。母亲被我缠得忍无可忍了,会拍我屁股,然后又揉揉,怕打疼了我。
那时,我们山上彝村还处于封闭状态,我还没见过氮、磷、钾肥料,山顶上有机肥照顾不到的玉米,跟我一样瘦弱,玉米棒大多是“稀麻癞”(没几颗玉米籽的玉米棒),人都不够吃,何况畜禽。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偶尔吃只鸡,第二天早上,碗柜里必定还有一只鸡腿和鸡油在等着我,母亲认为生吃鸡油能长胖。
直到我十几岁了,侄儿侄女都有了,还给我留肉,我很尴尬,于是说了母亲,母亲才发现我终于长大了,没再给我留肉。
离开家乡读书、工作后,每次我离开村庄,母亲总会把我送到村口,直到老得拄拐了,也依然这样。每当在最后一道拐弯处,我回首仰望,母亲总是坐在坎上望着我。背后的山已看不见,母亲蹲着的身体融入蓝天里。这时,母亲成了最高的“山”。我相信,母亲此时是流着泪的,母亲的泪是没有闸门的,她听闻谁家亲戚去世了,都会泪流满面。
现在,每当看到母羊和崽,我总会想起我那已逝去四年的母亲。
来源:马边文艺
作者:吉克阿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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