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

《光明日报》( 2023年07月27日 01版)

【烟火人间】

这些年,到杭州的游客,多以“两西”为旅游目的地,除却西湖,便是西溪。我们杭州人,一旦有了陪客游西湖的任务,头一句话常常也是:西溪去过没有?

问这句话的底气,乃是,西溪确实好。凡游过西溪者,无论是依船游弋的,还是徒步寻芳的,回来都异口同声说不虚此行。只是徒步的往往要捶捶酸累的腿,抱怨说那些花啊草啊流水潺潺的港汊啊,真是把人迷得不行,一走就走多了。

自然风光确实是不消说的,杂花生树,落英缤纷,草翠水绕,鸟鸣园幽,你甚至一时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迈步。西溪的灵魂是水,园区七成面积是河港、池塘、湖漾、沼泽,船行水上,你的木船很快就像一只迷失在万花丛中的蝴蝶。至于西溪的花,那更是四季常开不败。每年四月,西溪都要举办“花朝节”,让你与百花仙子同游仙境。

如此蜂蝶飞舞的美丽的西溪湿地,竟伏于一个城市的中心位置,这就是她的神奇了。

其实西溪成名很早,已有千年历史。自唐始,西溪就以赏芦、赏花、赏竹闻名,文人隐居成风,甚至有“文人庵”大批涌现。当年南宋皇帝赵构逃到杭州,也一眼就看中了西溪,顿觉这里的清静水网大可一洗乱尘,梦里有鱼,睁眼看花,只是后来有人告诉他,杭州凤凰山一带地势高一些,可能更适合造皇宫,他纠结半天,遂云“西溪且留下”,西溪里的“留下镇”即因此言问世。

后来的岁月里,荒芜的西溪却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脏乱差”。上个世纪以来,西溪一带涌入大量住户,芦苇水塘间茅棚砖屋处处;进入当代,这里已挤进了3400多户人家,由于工业化、城市化发展的失序,西溪湿地面积锐减,污染负荷剧增,生活垃圾随处可见,甚至逐步形成城市最大的养猪场,工厂作坊越建越多,接踵而来的便是重度的水污染,生态功能退化严重,早先的清雅之趣全然褪色,诗意荡然无存。

西溪的整治与保护,是一道越来越紧迫的课题。但是,究竟朝什么方向保护,当时的意见就多了去了。众说纷纭之中,一种响亮而明确的意见是搞房地产。也有人提出,可以搞个有特色的经济发展园区或者文创园区,进驻企业。

但是,让人们后来称道不已的是,当时的杭州主事者并没有拿这块宝地来做寻常意义的“经济开发”,在迁移安置大量村民后,偏是请了十二花神以及蜻蜓蜂蝶来做这里的主人,建成了总面积为11.5平方公里的幽深恬静的西溪国家湿地公园,活脱脱地为杭州造了一个洁净的肺叶,为历史添了一处令人惊叹的景观。

西溪湿地以崭新的风貌呈现在人们面前。其七成面积仍为水波荡漾的河港、池塘、湖漾、沼泽,其间河汊如网,水道如巷,鱼塘成串,岛屿星布,湿地内的河流总长达到一百多公里,并成就了风姿各具的“三堤十景”。“三堤”是福堤、绿堤、寿堤。福堤长2300米,着重体现西溪“梵、隐、俗、闲、野”之文化特质;绿堤长1600米,两侧植被丰茂,可谓生态堤与科普长廊;寿堤长5470米,古树茂密,幽趣横生,作为西溪湿地最长的一条堤,自含长寿之意。而“十景”,光是名称就使人遐想不已:秋芦飞雪、火柿映波、龙舟胜会、莲滩鹭影、洪园余韵、蒹葭泛月、渔村烟雨、曲水寻梅、高庄晨迹、河渚听曲。

其中几个核心景点,没一个不叫人津津乐道:明末清初钱塘人邹孝直的庄园“泊蓭”,蓬莱仙境似泊于水上,野趣盎然;大名鼎鼎的“秋雪庵”,取意于唐诗“秋雪蒙钓船”之意境;临水而建的“西溪水阁”,自古是文人墨客的隐居藏书之地;由高宅、竹窗、蕉园诗社等建筑组成的“高庄”,乃清代文人高士奇的山庄别业,曾接驾过南巡的康熙;得柳烟、炊烟、水烟“三烟之妙”的“烟水渔庄”,设为农耕渔事文化展示中心,精心展示桑蚕丝绸故事、婚姻民俗、西溪人家风情;“闻有龙,深潭不可测”的“深潭口”,每年举行龙舟胜会;由三瑞堂、香雪堂、沁芳楼等一系列宅院组合而成的“洪钟别业”,是明成化年间刑部尚书洪钟的退隐之所。

西溪湿地公园成了中国第一个集城市湿地、农耕湿地、文化湿地于一体的国家级湿地公园。杭州市民自豪地将改造后的西溪,与西湖、西泠并称为杭州“三西”,一叠声对外地朋友说,你们到了我们杭州啊,这“三西”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只有看了“三西”才晓得啥叫天堂杭州!

之后,当杭州的城区面积继续膨胀,越益呈现出“大杭州”模样之时,回头再审视这块奇异的“国家级城市湿地”,自然越发叫人讶异:她竟能以一份如此独到的清雅与静谧,蛰伏于都市中心的极度喧闹之中。

乘坐公交,或者打个出租,在闹市中稍一穿行,便可抵达西溪湿地公园的大门。进门只一忽儿,或下木船咿咿呀呀,或沿水岸款款步行,清新的带着水汽的微风都会把你整个儿地卷入桃花源中。你在静谧的仙境中数着水声与鸟鸣,自会特别惊愕于自己的地理方位:此地,真能是一个省会城市的中心吗?

总之,西溪国家湿地公园成功平衡了湿地生态修复、保护和管理、利用之间的关系,实现了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三赢”局面,成绩斐然。譬如,他们做好顶层设计,制定《西溪国家湿地公园总体规划》,出台管理条例;他们努力实施生态修复,先后实施三期综合保护修复工程,通过清淤疏浚、截污纳管、科学配水、生态修复这一系列综合治理措施,进一步改善水体环境;他们严格实行科学管理,构建综合性的生态监测管理信息数据库,建成实时动态监控的生态保护和旅游管理系统;他们努力开展科普教育,每年举办探梅节、龙舟节、火柿节、听芦节等民俗节庆活动,扩大了西溪湿地在社会公众中的影响力。

西溪湿地的保护显然是成功的,西溪湿地国家公园先后获得了“国际重要湿地”“国家生态文明教育基地”“国家5A级旅游景区”等30余项国家级以上荣誉。现在提起西溪湿地,不光是杭州人,全国的游客乃至国际的游客,都会跷起大拇指,一叠声赞好。

也显然,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本质内涵而言,杭州西溪提供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范本。

(作者:黄亚洲,系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