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郭云山的军魂

郭晓梅

2023年,在迎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6周年之际,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参加了北京新四军研究会战地寻访团,重走父辈革命足迹,来到江苏省淮安市红色老区盱眙县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

在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下,鲜艳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我们步入宽敞明亮、绿草如茵的纪念馆广场,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气势巍峨、造型酷似“枪刺”的“纪念碑”。

2023年5月25日北京新四军研究会战地寻访团于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广场合影(邹毅 摄)

在银灰色调的纪念碑下,连接纪念馆大厅的影壁墙上镶嵌着由原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题写的“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十一个纵横飘逸、金光闪闪的大字,馆牌旁巨幅蓝字的“N4A”新四军标志牌格外夺目。想到父母曾战斗在这里,感到一切都特别亲切。

2023年5月10日,新四军将士后代合影(摄于战地行泾县活动纪念李一氓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邹毅 摄)

1941年2月,根据中共中央军委命令,活动在江北皖东地区的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及其所属部队,改编为新四军第二师,副军长张云逸兼师长,罗炳辉任副师长,郑位三任政委,周俊鸣任参谋长,下辖3个旅9个主力团及2个联防司令部,总兵力2.4万人。二师主要活动在淮南抗日根据地。二师成立后不久进入盱眙,师部进驻黄花塘,直到1943年1月中共中央华东局暨新四军军部移驻黄花塘,二师师部移驻来安县大刘郢。二师在黄花塘期间,圆满完成了巩固津浦路东、坚守津浦路西的战略任务,为夺取淮南抗战最后胜利奠定了牢固基础。

2023年5月10日,本文作者郭晓梅和新四军将领、二师师长罗炳辉之子罗新安合影(摄于战地行泾县纪念李一氓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邹毅 摄)

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馆长卞龙为我们参观纪念馆亲自讲解,我深深地被展厅中新四军第二师部队在黄花塘的战斗情景和第二师师部旧址而吸引,此时此刻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仿佛看见了父亲浴血奋战的身影,耳边又响起父亲生前给我讲述的烽火硝烟的战斗故事……

老红军郭云山年轻时的军装照

1946年,郭云山、郑英夫妇结婚合影

陆军新编第四军第二师政委肖望东签批的郭云山、郑英1946年结婚证明书,作者母亲郑英珍藏了76年,是当代罕见的战争时期结婚证书

参加三年豫南红军游击战

笔者父亲郭云山(曾用名郭运山),是共和国一位伟大的红军战士!

1916年,父亲出生于河南省泌阳县高邑乡一个贫苦农家。从小受尽地主剥削和压迫,饥寒交迫、生活艰难。1935年1月,父亲和胞弟郭运才在王国华(时任鄂豫边省委委员、宣传部部长)带领下参加了红军部队。后来,父亲得知自己父母因儿子当了红军,在家乡被日寇杀害了。国仇家恨更坚定了父亲一心跟党走、为穷人谋解放的信念。

1938年2月,父亲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从鄂豫边红军游击队到新四军四支队第八团,从老八团到新四军二师五旅十三团,从华东野战军七纵到第三野战军,都有他难以忘怀的无数次浴血奋战的经历和生死与共的战友。

在3年的游击战争中,父亲参加了打坏货、拉土豪、攻取菜冲、高邑、马谷田、贾楼、焦竹园和邓铺庄保卫战等桐柏山重镇的战斗。1937年10月部队改编后,父亲在豫南人民军独立团一营一连参加1938年1月焦竹园和邓庄铺保卫战,这是3年豫南红军游击战中与国民党部队开展的规模最大的战斗。别廷芳的主力敌人兵力1400余人,红军独立团600余人陆续投入战斗,歼灭敌人几十人,俘虏敌人6人,缴获长短枪30余支,小炮2门。父亲在这场战斗中不怕牺牲、奋勇作战的突出表现,受到团长周骏鸣和政委王国华表彰。1938年2月,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是3年游击战争与国民党部队的最后一仗,取得了保卫鄂豫边红色游击根据地的伟大胜利。

在“老八团”浴血奋战

1938年3月8日,父亲参加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东征,开赴皖中、皖东抗日前线。在行军途中,父亲帮助战友背枪,照顾伤员,带领全班出色完成了行军、作战、宣传、扩军等任务。父亲参加了合(肥)安(庆)公路破击战、小关伏击战、巢县夏阁伏击战、舒桐公路伏击战、龙城店埠战斗、东山口战斗等。1939年2月19日,父亲参加东进以来最大的东山口战斗,日军700余兵力袭击八团东山口附近驻地,父亲和战友击退敌军多次进攻,歼灭日军150余人。4月,四支队八团抵达定远县藕塘镇,开辟以藕塘为中心的皖东津浦路西抗日根据地,进行反复作战。部队扩编,父亲任第五支队第八团一营一连排长、一连党支部书记,跟随罗炳辉司令员开赴津浦路东,以半塔为中心路东进行抗日游击战,建立皖东抗日革命根据地。来安城是日军在长江以北、津浦路以东的重要据点。

新四军四支队八团开赴抗日前线(老照片)

1939年9月3日,罗炳辉率第八团在来安县城与日、伪军激战3天,歼灭日、伪军100余人,收复了来安城,开赴路东首战告捷。父亲在这两次收复来安战斗中都担任了主攻任务,冲锋在前,英勇善战,带领一个班打垮敌人两个排的进攻,固守了阵地,罗炳辉司令员在表彰大会上提升父亲任连长。随后参加定远自卫反击战役、半塔保卫战役、三打来安城战役。1940年5月27日,日、伪军2000余人第三次侵占来安,扫荡津浦路东中心的半塔集。五支队在罗炳辉指挥下,5月28日午夜,由第八团一营、二营,第十一营兵分三路从城东北角、东门下水道、南门,夜袭来安城,用火攻烧毁碉堡。29日凌晨,突然发起进攻,部分日、伪军逃出城外,其余全部被歼灭。

5月30日拂晓,日军由滁州开来18辆汽车的援兵,被八石山五支队狙击部队击退。这场战役共歼灭日、伪军300余人,是五支队开辟路东抗日根据地以来最大的胜利。父亲在火攻来安城战斗中再次担任主攻任务,带领全连冲锋陷阵,坚持战斗。其胞弟郭运才任五支队八团二营九连排长,参加这场战斗突击队,在与日寇拼杀中壮烈牺牲,年仅22岁。父亲和叔叔在三打来安城战役中勇猛杀敌,在支队大会上受到罗炳辉司令员表彰。而后,第五支队八团、十团、第四支队七团担任开辟淮(阴)宝(应)任务,父亲又参加了淮宝战役。

1940年10月的一个漆黑夜晚,突然发生了情况,日军由津浦路西朱隆桥悄悄出动,父亲奉命带领一个连执行任务,行走几公里在朱隆桥西山与日、伪军300余人兵力遭遇,父亲指挥全连与敌人激战4个多小时,打退了敌人3次冲击,父亲一人投出几十枚手榴弹,此次战斗共歼灭日、伪军100余人。

南征北战置生死于度外

皖南事变后,新四军五支队整编,父亲二师五旅十三团奉命部署路西,是二师与敌顽作战的主战场,执行对西防御桂顽(国民党李品仙部)进攻和日寇扫荡,阻止日、伪军进犯路东后方根据地的艰巨任务。父亲参加了皇甫山战斗、广义集反击战、大桥战役、黑朗庙反击战、桂子山战斗、谢家集战斗、山子头战役、占鸡岗战役、黄瞳庙战斗等“反扫荡、反蚕食、反摩擦”战斗,成功地收复了来安、定远、盱眙、嘉山、六合、天长、仪征等县城,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

前线阵地新四军指战员英勇杀敌(老照片)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从华东野战军七纵到第三野战军8兵团25军,参加了界河战役、苏中围歼战、黄桥攻坚战役、淮阴保卫战、涟水保卫战、宿北战役、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潍县战役、济南战役、大别山剿匪战斗、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

父亲南征北战,经历战斗百数,置生死于度外,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员。父亲的榜样模范作用被广大战士认可,1941年7月,在新四军二师五旅十三团党代会上,父亲获得“模范共产党员”荣誉。1941和1948年,父亲分别在抗日军政大学八分校和华东军政大学学习。

战争是残酷的,但革命者是战无不胜的。就在父亲完成大桥战役担任阻击任务,取得一次歼灭桂顽两个营的重大胜利后,由于大桥战役严重打击了桂顽的反动气焰,初步改变了津浦路西的斗争局面,因此桂顽急于图谋报复,集中5个主力团及地方保安部队直扑藕塘我中心区。黑狼庙位于章广镇东约1公里,三面陡坡,正南边为一片开阔地。西边是广兴集、界牌集,南边为周家岗,都在国民党军控制下。北边是我路西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区太平集、藕塘。黑狼庙位于定远县藕塘以南约30华里,是路西根据地的重要屏障,新四军二师五旅十三团坚守东线主阵地黑狼庙,掩护兄弟部队集结。

1941年11月26日晨,桂顽兵分三路向黑朗庙阵地疯狂进攻,一路为五一二团二个营及土顽一部由西王集出发,从正面攻击黑狼庙,并派出一部绕道鸦窝集进行迂回;东面一路为土顽一部由全椒县周家岗、大马厂一线直指我十三团扼守的黑狼庙主阵地进攻;另一路土顽牵制痧神庙我友邻部队。

新四军二师五旅十三团林英坚团长接到路西野战军司令部坚守命令后,开始在黑狼庙、南黄、得胜汪一带修筑战备工事。全团部署:三营全部坚守黑狼庙阵地担任正面防御;一、二营在余家圩打击周家岗过来的敌人,保证三营侧后安全。团指挥所设在黑狼庙西北的南黄村庄后山。

8时半,我十三团侦察排与西王集来犯之顽军交火,节节阻击。10时50分,顽军以其数量上的优势向黑狼庙主阵地发起凶猛进攻,三营指战员依托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英勇还击。父亲带领突击队担任主攻,在战斗危急情况下,共产党员和干部冲在最前面,带领部队与敌人反复拼杀,此时阵地上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上午击退了顽军二次进攻。

当天下午,敌军发起第三次进攻,战斗更加激烈,林英坚团长上前线指挥作战,命令一、二营立即向黑狼庙前进。三营被敌包围,浴血奋战,顽强坚守,用手榴弹、大刀与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战。在兵力和武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父亲所在的十三团指战员们,以压倒一切敌人的大无畏英雄气概连续激战,击退顽军三次猖狂集团冲锋,击毙国民党敌军300余名。

黑狼庙战斗中,父亲左腿负重伤,林英坚团长不幸壮烈牺牲,团以下牺牲41人。父亲化悲痛为力量,多次在战斗中负伤不下火线,腿伤虽然残疾,仍坚持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这是父亲英勇的革命铁军精神。

战后,新四军二师首长给予十三团高度评价,在《二师工作总结》中指出:“黑狼庙战斗充分表现出我军为人民事业而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十三团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男儿”。

2017年4月23日,本文作者郭晓梅在安徽省滁州市定远县藕塘革命烈士陵园革命烈士纪念碑前(陈龙狮 摄)

2017年,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二师后代寻访团重走父辈淮南战地,藕塘革命纪念馆缅怀厅四周高挂着无数革命烈士的名单,我久久地站立在当年父亲的战友、二师五旅十三团林英坚团长的遗物面前。刹那间,这一场景把我带进了1941年那场血与火的黑狼庙战斗中……我泪眼望着展柜里林英坚伯伯的遗物,沉痛缅怀。

新四军二师五旅十三团团长林英坚作战使用过的望远镜(2017年4月23日陈龙狮摄于安徽省滁州市定远县藕塘革命纪念馆缅怀厅)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父亲50年的戎马生涯中,身经百战,历经艰险,在3年豫南红军游击战争期间艰苦卓绝的峥嵘岁月里,在8年全面抗战血与火的硝烟弥漫烽火中,在解放战争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面前,在“文革”的蒙受冤屈逆境中,父亲始终保持英勇顽强、百折不挠的战斗精神,浴血奋战、视死如归的坚强意志,忠贞不渝、永葆共产党员节操的革命情怀。

1969年,老红军郭云山送女儿郭晓梅参军留影

听父亲的老战友们讲述父亲的故事,李占春叔叔说:“那时,你爸打仗非常勇敢……”我为父亲而骄傲,也崇敬父亲那一代的革命前辈,他们不愧为中国第一代革命军人,都是人民英雄,是最可敬可爱的人。

父亲教我传承红色信念

2023年5月25日,本文作者郭晓梅在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主馆展厅参观父亲“老八团”部队在皖东抗战史(邹毅 摄)

参观黄花塘新四军纪念馆,在副馆的红色传承展览厅内,我惊喜地找到了我和哥哥刘列励写的红色家风文章展柜,故事短文如下:

无论处于战争年代或和平年代,父亲郭云山始终把党的事业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不计个人名利得失,真心实意地做人民的公仆。从我记事起,妈妈(郑英,新四军军部老兵)就告诉我,爸爸是老红军,一等伤残军人。

一天,我依偎在爸爸身边,听他讲述战争年代的战斗故事:“1941年那场黑狼庙保卫战,我新四军指战员誓死坚守阵地,与敌人血战,反复冲杀伤亡较大,林英坚团长不幸牺牲,我继续指挥作战,腿部负重伤而残疾。”

我好奇地要看爸爸的伤残证,他顿时沉默了。妈妈从旁告诉我,新中国成立初期爸爸就将一等伤残证向组织交公了。爸爸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亲切地对我说,“我能活着看到胜利已经很幸运,祖国还不富强,我不能给国家增加负担。”

接着爸爸又讲述了我叔叔郭运才的战斗故事:“我和弟弟1935年同时参加红军,在1940年‘三打来安城’的战斗中他任突击队排长,与日寇浴血拼杀中英勇牺牲,那年他才22岁。”

至此,爸爸强忍悲伤热泪盈眶。民政部授予郭运才革命烈士荣誉,爸爸在心里一直缅怀其胞兄,却从不领取烈士抚恤金,他心中唯有国家利益。爸爸作为一名战争中的幸存者,面对为革命牺牲的战友和亲弟弟,他已经十分知足,故从不计较个人利益及生活待遇。

2023年5月25日,本文作者郭晓梅在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父亲郭云山的展柜前(邹毅 摄)

爸爸郭云山对待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高尚品质对我影响很大,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象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

郭晓梅

2023年7月10日

作者简介

郭晓梅,女,1954年生。中共党员,红军子弟和革命烈士后代,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二师分会会员。1969年参军,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毕业,原南京军区总医院主任医师。1969年10月1日,作为市级学生代表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周年国庆观礼,受到毛泽东主席亲切接见。曾任《解放军医学杂志》编委、香港《中国医学专家协会》理事。

特别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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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郭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