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鸟

陈泽昊

离开眉山很久之后再去回忆这座城市,总想到令人迷醉的诗书气息。那时我还是个上初中的孩子,在深秋的季节里,坐着公交如异乡的旅客悠闲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道路两侧的榕树垂下冉须,交错绿茵蔓延覆盖整个城市。

我生活在这里,像是栖息在枝干间候鸟为雏鸟筑好的巢中。

我不是眉山人,只因为读书迁居至此。

初到眉山是读初中时,那时的我住在阿姨家顶楼阳台的小阁楼里。站在围栏边远眺,天街连绵灯火流淌如流水,汇集到很远的广场钟楼下。

那时的眉山还是座小城市,只有一条叫“小北街”的商业街较繁华,我上学放学都乘坐3路公交车,也只记得这一路公交。后来我去了成都的地界,出了出站口发现公交排到了四百多路,着实令我震惊,想到连公交车都能排到几百路去,可见外面的城市之大。

眉山市东坡区小北街特色商业街区(图片来源:封面新闻)

大城市里的生活很大,常常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上大学后,我到过了长沙、青岛,坐上出租路过街头巷尾时,看着车窗外玻璃高楼铸成的城,竟一时还会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但是在小城市的生活就不一样了。在眉州城里,有我的几个好朋友,我们每天放学一起坐公交回家,在拥挤车上讨论着今天的趣事,交换着看彼此借来的或买来的小说杂志,交换着听mp3音乐。车窗外的车流如流水般缓缓并入绿茵里,我们一路大声说笑,最后互道再见,在属于彼此的站台下车。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拿到的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后的成绩远高于任何一次平时成绩,于是我面临着两个选择:留在成都或出蜀。前者的好处显而易见,我诸多本家的叔叔婶婶都定居在成都,且只需15分钟和一张17元的高铁票,我就能回到家里,吃穿不愁。而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真是一片未知,其间杂糅神秘和美好。

但少年时总有股气在血液里流淌,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候鸟,期待着未知,更憧憬广阔天地。

离开这座城市后我一路向东北,去了口音晦涩难懂的湖南读了大学,也因暑假实习去了青岛,在海岸线上踩着海浪拾取最后的夕阳。

时隔多年,我拧着行李走出长沙黄花机场,面对川流不息的都市,仍然有种陌生的距离感。

人们总是觉得彼此的关系会因长时间没有联系而产生距离,对城市也是亦然,并非厌倦了这里,只是想出去看看,直到发现再也不能回头。借南拳妈妈的歌词:“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我在眉山这座城市生活了15年,未来可能也将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如今的眉山城变得挺大的,各种各样的产业园围绕着它。水街灯火流苏,站在湿地公园往对岸望,远景楼灯火通明,灯光斑驳在很远的江上。

眉山东波湖与远景楼(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我有点不适应新的眉山。

我熟悉的眉山是一座标准的四川城市,不大却异常的悠闲。人们在茶余饭后闲庭信步,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书香气息。我坐着公交,沿着固定的路线,日复一日穿过这座城。

我的父母还是住在老房子里,我也偶尔回家看他们。一次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聊天,妈妈唠叨说都说先成家再立业,你再过段时间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安定下来了。我反驳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也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啊,妈妈你别烦我了。爸爸说,你办事没有计划,这个没做好那个做不好。我说,爸爸您真是一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能别一直念叨了吗。随后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彼此都不高兴,最后只能沉默,只剩电视上的人影闪动。

“那么累还离家那么远,不如回来吧!”妈妈打破沉默说,“利用你下班的空余时间,去看书考个编制,正好你表妹也在考,你们一起加油。”

“妈妈,你在开玩笑吧?”我语气里满是无奈,“我都没时间看自己想看的书了,哪还有精力去考试?”

然后接着争吵。

我是真回不到记忆中的那座城市了,对我而言那座眉州城已然不在了。这些年,小北街也繁华不如当年,路边的榕树肉眼可见变得衰老,被来了又走的商家挂上装饰用的彩灯。过去最繁华的商场叫宏远商场,如今那栋建筑外墙在周围车水马龙筑成的繁华下,显得那么寒酸。一次整改后,三苏雕像广场没了集会的大爷大妈们,也没了外放的闹腾乡村重金属音乐。爸爸妈妈老了,视力越来越差,看字时需摘下眼镜离得很近才能看清,白发已经染了双鬓。

眉山老照片(图片来源:眉山发布)

我很难明白是这座城变了,还是我身边的一切在改变,又或许是我在不停改变着。

离开眉山城的时候,我想过千百种未来,最后却只能站在那些榕树汇聚成的绿茵里,惋惜于它的到来如此之快。那些本来应深埋于我记忆深处的榕树已经变老,却又被梳妆整齐。它们会一直变老,直至人们发现已经枯萎的时候。

有一次,我在夜色中步行在街道上时闪过一个念头,我想要带着我未来的女孩儿来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告诉她我以前读书时每天都会沿着这个路线经过;这里曾经有家很好吃且便宜的小吃店叫“梅花冰粉”,他们店里的冰粉真的有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在小香港路口的地方,有一家烤翅店,曾经一次生日聚会我们五人在这里吃光了老板存货的烤翅;那条小街巷就是我下车的地方,旁边原来是通威饲料厂,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饲料加工的味道,我下了公交,数着人行横道上的地砖回家,数到大概四千五百块的时候我就会到家。但是一定要小心雨天,如果不注意踩到松动的地砖,污水会直接飞溅起来。

我曾像那只已经长大的候鸟,越过这座城,去往高墙外,最后又归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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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陈泽昊(眉山市党史和地方志编纂中心)

供稿:眉山市党史和地方志编纂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