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荷

黎 杰

快看,冬荷!

车在弥陀院村外一草坪停下,那塘冬荷引来一阵欢呼。

大伙儿围过去,对着荷塘,嚓嚓拍照。

老蒋爱摄影,他择塘角一石头站上去,趴着拍。

瘦哥是诗人,他目光触碰到了荷塘中的光点,手指着说,那一小串粉红色的东西是什么?我们顺了看,是虫卵吧!但肯定不是田螺卵。

冬日灰暗的荷塘中,正是那一串挂在荷埂与水面间浮飘样的小色彩,抢了镜,成了荷塘中一抹最温暖的亮光。

满满一大塘枯荷!

残荷 吴冠中 作

今天来乡下,实为去花仙子花屋赏冬花,不期然遇见一塘残荷,也是一大收获。

塘埂窄,凹凸不平,杂草丛生,荷塘前身是一块冬水田。

冬阳光落在残荷上,再滑进冬水里,又跳射到我们身上,很温暖。

而此时,一塘荷也是暖洋洋的。

荷塘安静,残荷也安静,只有塘中那一抹阳光在跳跃,让静谧荷塘粼粼放光。

残荷 黄独峰 作

平生喜荷,然这个时节,只有残荷,无盛荷了。

如此大野间,意外邂逅这么大一塘残荷,也够幸运。

而此时,花仙子花屋里的花已不重要,众人只想看一塘残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笔下的夏荷,蓬勃,摇曳,喧闹,当荷梗细长腰身再无力撑起那方若盖荷叶,夏荷就安静下来,瘦下来,荷塘至此萧条,叶下垂,枯缩,色变黑,枝枯干,变脆,折断,尔后水冷,留在荷塘中的荷就只有风骨了,坚挺的,昂首问天,折断了的,不慌不忙,歪斜的,纵横交错,凌乱的,飒爽生威。

残荷是寒冬的骨头,硬,且美。

观残荷,大抵要有一点雨才好。

是另一黄昏,我在嘉陵江边黄金江岸散步,遇雨。

前方有一遮雨人造山型走廊,我没选择进去,因为走廊前有一池枯荷。

雨是真微,雾蒙蒙的,仅濡湿我头发。

池边就我一个人。

风,比雨冷,灌进脖子,像雨。

天低,压折了池中残荷,一池枯荷在细雨中静默着,让人怜惜。

我不多愁善感,但我喜欢在微雨中观残荷。

池水微漾,残荷是池水的裂纹。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喜欢雨中观荷,他的一池荷是亭外之荷,枯柳外之荷,是离别之荷,是思念之荷,有别于弥陀院村这塘阳光下的暖荷,而江岸的这池荷是冬雨之荷,是凉荷。

微雨中的李商隐安静,含蓄,伤感,他的荷由秋入冬,阴霾未散,地上结霜,朋友远去,斯人孤独,一个人默对一池荷,滴答雨声若马蹄,似远非近,雾蒙蒙中只余诗人的寂寞背影和一池残荷。

开在夏天,枯在冬天,我的爱就那样折了。

一个朋友曾在雨中忧郁地向我倾诉。

红藕香残玉簟秋,繁花落尽,空余满塘寂寞。

一梗枯荷,就是一份寂寞,寂寞是孤立的,执着的,在霜冻中,我们的思念如微雨,一波一波的,有节律的,优雅的,余韵低回的,有些思念自带雨声,一滴雨,就是一滴相思绪,就如这一池残荷,参差交错着,愁肠百结着,剪不断,理还乱。

一池残荷,就是人生一段美好时光的瞬间停滞。

落叶知寒,枯荷苍凉。

我很期待,不久后一场雪来将这一池残荷覆盖。

飘飞的白雪,皑皑的白雪,铺天的白雪,势将替代夏天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纯粹的爱情。

残荷一再地小,小到让时光分解成一缕一缕阳光,在白雪的缝隙中发呆。

白雪,抹去的是满池残荷,但那似有似无的微雨声仍在。

阳光下的残荷,有着温馨与俊美,微雨中的残荷,有着大气与风骨,而白雪中的残荷,是纯粹与无声的。

生命如荷,历经万千红尘,繁盛之后,凡尘褪尽,一切都如原初,淡定,优雅,从容,自然落幕,还原成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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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 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南充市嘉陵区文联主席。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新民晚报》《诗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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