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家乡】故乡水‖黄春红
故乡水
黄春红
1992年7月,钱塘江畔的棉花地被烈日炙烤得滚烫。当哥哥到了的消息传来,正在拔草的我心头猛地一沉,滚烫的泪水啪嗒滴在手背上——不知是骄阳炙烫,还是心头发热,那水滴竟仿佛要烧穿我的皮肤。我丢下农具,跨上自行车就往家冲,过石拱桥下坡时,连人带车“扑通”栽进了泛着异味的河里。浑身湿透的我顾不上擦拭,因为日思夜想的哥哥和小侄儿正在家中等待。

钱塘江(图源@摄图网)
远远望见哥哥在围墙边抽烟,眉头紧锁。我丢下自行车,一头扑过去,泣不成声地喊了声“哥哥”,他红着眼拉住我的手:“妹儿,瘦了……真不该让你远嫁。”墙根大水缸里传来小侄儿清脆的童音,我一转头,看到小侄儿正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趴在缸沿——他把接雨水的水缸当成了洗澡桶。我心里咯噔一下,天啊,这可是我们的饮用水啊。我一把从缸里捞起小侄儿,婆婆端着淘米箩,嘟着嘴说:“完哉,这缸水吃不来哉。”
晚饭时,井水煮的米饭绿莹莹的,吃起来有点咸涩。这里虽有密布的河网,水却难以饮用——由于咸潮上溯,导致遍布的河流变咸。家家屋檐下挂着接雨水的铁皮桶,缸里的存水金贵得只用来烧饭、烧开水。

米饭(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桌上只摆了三碗素菜,哥哥沉默地扒着饭粒。次日清晨,丈夫催哥哥去钱塘江边插秧,说做包工一天能挣一百元。傍晚归来时,哥哥嘴唇裂开血口:“带去的水上午就喝光了……下午只能喝牛蹄坑里的积水。”隔日,他和侄儿的喉咙便肿了起来。几天后,哥哥说实在喝不惯这里的水,决定返回都江堰。送别时,哥哥在萧山火车站攥紧我的手:“妹儿,来这趟才晓得我们都江堰的水有多甜。以后……回家吧。”绿皮火车驶远,我的哭声砸在月台上。从那以后,经常梦见都江堰的甜水。
记得七八岁时,灌县麻溪公社的吴元龙书记冬夜常来家里。炭火旁,他总讲李冰修宝瓶口的故事:战国没有炸药,民工就堆柴烧岩,再泼冷水裂石,硬生生劈开了玉垒山。这些故事,像种子埋在我心里。

都江堰宝瓶口(何勃 摄,都江堰市地方志办公室供图)
后来,村里传闻要修萧山机场,丈夫天天催我迁户口,我咬牙不答应——户口迁走,根就断了。再后来,生小儿子时,我回到都江堰娘家,铁了心把他的户口落在都江堰麻溪乡。
婚姻失败的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抱着半岁的儿子又去了绍兴。那些日子里,我骑着三轮车遍街叫卖,无论是高温酷暑还是大雪纷飞,我的那一声声“橘子——香蕉——苹果”,一直飘荡在绍兴的大街小巷。日子再苦,想到老了能回家,心里总有点甜味。

苹果(刘少蓉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小儿子四岁时,哥哥得了绝症。临终电话里,他气若游丝:“幺妹儿……回家……水甜……”
小儿子上到高中时,他说:“妈,我长大了,你回都江堰去吧!”2016年4月,我背上行囊回到都江堰。在离堆公园上游的安澜索桥下,我蹲身捧起岷江水痛饮——清冽、甘甜,从喉头滚落进心底。我把水从头顶浇下,又哭又笑……

安澜索桥(图源:都江堰旅游门户网)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回家后,儿子读书,我开始学习散文写作。三年后,我分到廉租房,儿子考上大学。如今他在杭州工作,我在都江堰友爱学校工作。儿子没把户口迁到杭州——他说要像我一样把根留住。

都江堰玉垒山(巫栎鸿 摄,图源:西南铁路局)
今天他发来微信:“妈,单位发了都江堰矿泉水,超市里全是家乡的水!”我盯着屏幕笑出了眼泪。天府有甜水啊,淌过千年光阴;都江堰有我家,收容半生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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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5年11月18日第8版
作者:黄春红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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