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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山茶盛开,迎向世间冷暖‖唐雪元

作者:唐雪元(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兼《国防时报·军民文艺特刊》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四川省文促会理事)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01-04 17:29:17 浏览次数: 【字体:

山茶盛开,迎向世间冷暖

唐雪元

进入腊月,年关临近,也便进入了乡愁。母亲打来电话,忐忑地询问我今年是否回家过年,顺便告知我:家中屋前的两窝山茶开花了,火红火红的,像两团燃烧的火,煞是好看得很!听着母亲的述说,我的思绪飘飞入湘,仿佛已经回家,已经看到那两棵盛开的山茶,或艳艳如春色,或皎皎如月华,一朵一朵,掩映在重重绿叶之中……

想起清代诗人汪燕庭,门前便植着一树山茶。在给友人的诗中,他曾写到:“来函问我家何处,门外山茶一树红。”没有路线,没有门牌,亲爱的朋友啊,你若来访我,门外山茶花开的房子,就是我的家。一树山茶,就是一树的诗,开在眼前,开在梦里,开在百花寂寞时,也开在人们热切的盼望与深远的思念里。大约,山茶身上有着一种善意的勇——在菊残之后,梅开之前,它果断地站了出来,以“桃李之姿,松柏之骨”,安静填补着这一段寒凉岁月,不至于让人们对春天的期待落了空。毕竟,料峭时节,有一树花在门前开放着,总是能让人心中感到希望与温暖的。

谢丽尔·桑德伯格在《另一种选择》中写道:“当生活给你当头一棒,让你坠入悲伤之海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奋力游向水面,重新呼吸。”

我知道,当年母亲栽下这两棵山茶,其初衷也是如此。犹记1991年9月,父亲撒手西去,一家天崩地裂胜过大厦倾。大姐时年21岁,初为人妻;哥哥和我皆在学堂。一家生计,难堪重负!

最难忘,娘仨半夜起来割水稻,抢收抢种,三伏天吃完午饭就顶着烈日去干农活。那些年,为了供我和哥哥读书,母亲承包了几十亩田地耕种,那时没有机械化,就算有,也没有钱请,全部靠肩挑手扛。母亲干插秧、割禾、撒种等农活,是一把好手。有时为了赶活,一个人一天能插一亩田的秧苗。这基本上是一直弯腰不停歇。记得每次上岸后,母亲都累得坐在地上不想动。天热加上劳累,母亲吃不下饭,就用茶水泡饭顺着吃。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吃完有力气继续干活,能从泥土里多挖出点钱。

最难忘,那一年因读高三的哥哥一句“娘,我们好久没有吃肉了”,她含泪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换来皱巴巴的20元人民币,继而换来锅里香喷喷的红烧肉。从此,男式的短发伴她至今,她却对我们说,这样收拾起来方便,打理起来也省钱。可说这话时,我分明看见母亲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与不舍。

最难忘,那年读大学的哥哥开学在即,母亲借遍全村和身边的亲朋四友,也凑不齐那开学通知书上的所需数字。母亲不甘心,决意打“同宗牌”一试,教导哥哥上村中也姓唐的几位发达了的叔辈家再借。待哥哥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归家时,不等母亲发问,他就神情沮丧地长叹一口气说:“妈妈,这个学我不上了,我出去打工挣钱供唐雪元读!”问及缘由,哥哥阴沉着脸说,第一个叔辈的答复是:钱都拿去购家俱了,无闲钱在手上;第二个的回复是:贤侄,你可知道如今借钱,是看了面子,还要看底子。中国有句老话,叫救急不救穷。就你家现在这光景,我只怕是有借无还哟!第三位的回复更狠:你爹在,我认你是侄,你爹不在了,我们的唐字自然也是分开写的!

最难忘,母亲听后,紧咬嘴唇,热泪长流,对我们兄弟俩说:“今天借钱一事,你俩兄弟要永远记在脑子里,至死都不能忘记!你们哥俩一定要攒劲读书,读出一个名堂!如果有一天,你们兄弟像那路边的石头翻了身,有了出息,也永远不要忘了今天的耻辱!”说完,母亲让我们抓紧时间写作业,她径自背起竹筐,拎着柴扒往莫公坡扒拾落叶当柴火去了。

最难忘,当天擦黑时,满头大汗的母亲在背回一大筐落叶柴火的同时,还带回了2棵小窝怒放的花儿。母亲顾不得擦一把汗,卸下竹筐,赶紧又拎着锄头,在屋前正中间挖了2个洞,再在鸡舍里捣刮出一些鸡粪和上屋后的金沙土,精心种植好。忙完这一切,疲劳不堪的母亲望着两棵正怒放的花儿,自顾自地笑了。她让我把哥哥也叫来,然后温和而庄重地对我俩兄弟说:“这花我看到时,长在悬崖上,看它长得好看,开得像一团火,不怕鬼来不信邪,又刚好是2窝。我瞧着喜欢,就用手抠了下来。还专门问了莫公坡的老人,才知道它叫山茶。我今天特意把它栽在我们屋中间,就是希望你们俩兄弟像这茶花一样,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起,自己一定要挣气!”

母亲朴实的教诲和栽花励儿之举,唤醒和砥砺了我们兄弟俩的血性,我们心生出一股这样的理念: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生活,顽强抗争,不争,就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后来,在书上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只小猴子,肚子被树枝划伤了,流了很多血。于是,它见到一个猴子朋友就扒开伤口说:“你看我的伤口,好痛!”

每个看见它伤口的猴子都安慰它,同情它,告诉它不同的治疗方法。

它就继续给朋友们看伤口,继续听取意见。

后来,它感染死掉了。

一个老猴子说:它是自己伤自己而死的。

我似乎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道理,所以遇到的很多困难,一旦过去了,我就会选择性地去遗忘困难本身,只记下这个困难带给我的收获,仅此而已。

“我曾遍体鳞伤,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这是我在回顾那段岁月时的刻骨铭心之感。而今,回望那段经历,顿感我们不用感谢苦难,但一定要感谢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自己。我们的内心越来越坚韧,能力越磨越杰出,早晚有一天,苦难的凄风厉雨将不能撼动你的根基,我们一定会迎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惊喜和好运。

高尔基说:没有太阳,花朵不会开放,没有母亲,就不会有诗人和英雄。

在母亲栽下山茶的5年后,我参军到了大西南的警营,此后左手笔右手钢枪,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哥哥也有幸在大学毕业后,成为了工程师,成为了单位的技术总监,终于彻底摆脱和洗刷了当年的耻辱。这于母亲而言,是莫大的骄傲和荣耀,忆中思及,母亲那坚定而悲怆的话语,仍萦耳边……

可能母亲不会想到的是,受她对山茶精神的定义,我在远隔家乡千里之外的成都,在自家阳台也养了一株硕大的山茶,看到它,我就仿佛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母亲身边,自然而然地,对它的喜爱和关注自是不同。

我发现,山茶花开得美艳,一种花便集齐万种风情。李渔曾赞它,“其浅也,如粉如脂,如美人之腮,如酒客之面;其深也,如朱如火,如猩猩之血,如鹤顶之珠。可谓极浅深浓淡之致,而无一毫遗憾者矣。得此花一二本,可抵群花数十本。”白先勇也钟爱它,“百花中我独钟意茶花。茶花高贵,白茶雅洁,红茶侬丽,粉茶花俏生生、娇滴滴,自是惹人怜惜。即使不开花,一树碧亭亭,也是好看。”

山茶花虽美丽,却不自恃美丽,亦绝不肯作娇滴滴柔弱状,去讨一份爱怜。人人都知“物以稀为贵”,所以春花开一季、昙花开一时,都让人期盼又珍视,山茶花却偏偏要开得多——且不说单瓣、重瓣,还有红、紫、白、黄,甚有彩色斑纹的;且要开得久,陆游曾见一树山茶,一直开花到清明时节,心中慨叹而写下一首《山茶一树自冬至清明后著花不已》:

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

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有一位朋友曾玩笑说,“山茶大概是开得最傻的花儿了,一年三季都在开花,不知道开得频了就不被人珍惜。”但这或许也正是茶花的深情与执拗:因为特别地眷恋人间,只好让自己开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百花凋残的落寞它要看,雪落如花的浪漫它要看,满园春色的热络它也要看——站在死与生的轮回之间,生命本身的动人已经超越一切,至于别人如何评说,爱或者不爱,珍视或嫌弃,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知己之人自然懂得欣赏她的美丽、她的真诚,如李渔所说,“则是此花也者,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夏秋冬如一日,殆草木而神仙者乎?”草木有这般风姿与品性,大约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吧!

既见山茶,云胡不喜?苏东坡在游览梵行寺时,曾偶遇两株山茶,在寒雪中,肆无忌惮地开着,一朵一朵,都是傲骨美人,“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雪落之时,若得见一树山茶艳艳地开着,好像在等着你的到来。这种默然相遇的欢喜让所有语言都变得苍白,好像一整个冬天的寒冷与等待都得到了最好的慰藉。

花开阳台,与她相遇至少有两次,一次是在它盛放之时,一次是在它告别的时候。在日本,山茶有另一个名字:椿花。“椿”的凋落,不是一瓣一瓣的,而是整朵花突然坠地,而且一树山茶几乎同时凋零,像是生命轰然倒塌,有一种壮烈的美。故日本人偏爱它。在京都洛东法然院中,刻有这样一句俳句:椿花落了,春日为之动荡。便是写椿花落时触目惊心的美,好像一朵花慨然赴死的决心震惊了整个春天。也因此,茶花还有一个名字,叫“断头花”,另闻者不觉心头一颤——这便是茶花,热烈如此,决绝如此,如抽刀断水,快意一生。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朵花,人们偏爱这一种而不是那一种,这一朵而不是那一朵,大抵因为这花背后,有着一份独一无二的情愫。

大约,钟爱茶花的人,都是深情的:是《茶花女》中,那个每天都会佩戴一朵茶花的美丽女子——每月里,她有25天会佩戴白色茶花,其余5天则换成红色的茶花——尽管命运在尘世间零落成泥碾作尘,但没人能否认,她的爱情、她的灵魂像那朵山茶一般,洁净又动人;是《天龙八部》中,那个叫李青萝的女子,她独爱曼陀罗(茶花),不光给庄子取名曼陀山庄,山庄内外亦种满了曼陀罗花。可实际上,她既不识茶花、也不懂养茶花,只是因了一段无法斩断的情思——因这花盛产于大理,而那里有她深爱的人,便将一生痴情赋予了这花。人如花,花亦如人,人有情,花便是知己。人花相映,如命运相照,也是无言的爱意。

伫立怒放的山茶前,很想送你一朵山茶花,那是我最慎重、最虔诚的爱意。你会将这朵山茶置于何处呢?是在客厅的陶瓶中,每日回家第一眼便可看见?还是在书房的青瓷碗中,让它与一杯清茶一起,伴你度过一些安静的时光?或者,你会把它放在心里吧。无论春秋与冬夏,总有那样一朵花,深情地开放着,迎向世间的冷与暖……

一如我。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唐雪元(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兼《国防时报·军民文艺特刊》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四川省文促会理事)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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