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女儿的信

蒋倩文

亲爱的月儿:

明日一早,我和你的爸爸又将踏上外出打工之路。夜已经很深了,妈妈却毫无睡意,坐下来给你写信。

妈妈好想让时间停下来,让我有更多时间来陪伴我心爱女儿。

近16年来,我和爸爸缺席了你人生成长中的太多关键期,我们对你有太多的愧疚和不舍。

记得上次离开你是三年前,我的女儿是个不到12岁的小女孩。如今的你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的大姑娘了,已是一名优秀的高中生了。

离家的那天,天空下着密密的小雨,家后面那座横躺的大山黑青着脸,显出极不开心的样子,成片的泪珠儿从茂密的树枝上滑落而下,似在为我们的分别而哭泣。我和爸爸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沿着公路向镇上的车站走去。离开时,你倚在门前,无声地望着我们离去,而我和爸爸双眼噙泪一直不敢回头看你。那天爸妈的脚上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一步都是如此艰难,眼里的泪水早已决堤,哗哗地直往下流。在公路转弯处,在我们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前,我实在忍不住猛然回头,只见你单薄的身子,像一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我瞬间失控,摔下背上的行囊,不顾一切地疯狂向你冲去:“我要再抱抱我的女儿,我的月儿……”

“月儿她妈,你不能这样……”你爸爸一把抓住我,哽咽着说。我倒在爸爸怀里嚎啕大哭……

后来听爷爷奶奶在电话里说,那天你就这样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地在门前路口站了一天,两眼朝我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天黑,才怏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头睡了。

我的女儿,你渴望爸妈留在你的身边,爸妈又何曾想离开你呀!爸妈生下了你,却没能陪在你的身边,给你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让你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帮着爸妈陪伴年迈的爷爷奶奶,照顾爷爷奶奶。

你总在电话里说想我们,我们总以要挣钱养家为由来敷衍你,或者给你买些穿的、吃的来搪塞你,却没能好好地关心你。烦闷时,还骂你、伤害你。

女儿,我们一家世代都生活在这大山里,守着几分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贫地度日,家里没有人走出过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随着爷爷奶奶年高体弱,还有你的不请自来,这个家的日子过得比先前更加的艰难。哪个做儿女的不想让自己的父母能够安享幸福的晚年?哪个做父母的不想给自己的子女一个快乐的童年?为了能够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我和你爸爸反复商量,最后还是决定像村里的其他人那样,走出这世代生活的大山,去外面打工挣钱增加收入,上孝敬你的爷爷奶奶,下哺育你,让你衣食无忧地长大,更想通过打工赚钱把家里的房子重新建过。家里的土坯房子眼看就要垮了,每逢雨天,屋里漏得成河;大风天,四壁通透,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政府对我们这种贫困山区虽在不断地出台扶持政策,但我和爸爸都还年轻,身体也还不错,身强力壮的我们不能坐等政府来救济、来扶持!只是苦了我可怜的女儿,还没开始伊呀学语就不能呆在爸妈身边。

我和你爸爸都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没有专业技术和工作经验。初到外面的世界,我们就像浮萍,四处乱闯,漂来漂去,盲然没有方向,到哪里去找赖以生存的工作呢?在没有找到工作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风餐露宿,头枕大地,仰望天空,发呆地望着城市里星落棋布的高楼上那些窗户里散发出闪烁的灯光,心中油然升起无限的羡慕!我们明白,山里的娃娃只有通过读书升学才有机会走进城市,住上这样的高楼,出入这样的办公间,过上好日子。你爸爸一直说,我们在外面要好好地打工挣钱,力尽所能供我们的女儿好好地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大山。

女儿,你偎在大山深处爷爷奶奶的怀里,惺忪间柔声唤着爸爸、妈妈,慢慢地长大;爸爸妈妈在别人的城市里的街巷里四处穿行,在肩挑箩篼和“收废旧哟!收废旧哟!”的吆喝声中慢慢变老……

在听说你小学毕业要上初中的消息时,你爸爸瘦弱微颓的背突然挺拔了起来,那天我们早早地回到出租屋,你爸爸破例喝了好大一杯酒,酒后哭着说了好多胡话:“我们再苦再累,哪怕是卖血也要供我的女儿好好读书,我要让她读大学,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我要让我的女儿成为老师,成为医生,成为科学家……”我和你爸爸在外面由于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只得从事最最简单最沉重的体力活,说得好听点是做旧物回收,难听点就是“收破烂”。我们沿街叫喊,这中间受尽了世人的白眼和奚落,也只能忍气吞声。我们真羡慕那些有知识有文化的读书人,生活得那么自如,活得那么有尊严,那么体面。

女儿,我和你爸虽没有文化,但懂得读书不仅能增长知识,而且能改变命运的道理,这是生活给我们的教训啊。所以,对你学习要求就更加地苛责了,有时全然不顾及你的感受和你一个小孩子的承受力。

记得初一的后半期,你爷爷打电话来说,你的成绩下降得厉害,上课也总是走神,爸爸听了简直就是七窍生烟,冒火得很。晚上一直辗转反侧,莫法入睡,我也是一夜无眠,想了很多。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买了车票,辗转回了老家。

我们到家时,你正端着一盆热水走向行动不便的奶奶,照顾她洗脸洗脚。当你抬头看见我们时,眼里掠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暗淡了下来,只怯怯地叫了声:爸妈。就埋头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你正要背着书包上学,你爸爸冷冷地叫住了你,把一个装五公斤水的塑料桶放进了你的书包,粗暴地说:“从今日起,每天上下学你的书包里就多背10斤水,一直背到你好好读书为止!”从家到学校你每天上下学要走近5公里路,我的女儿,对于爸爸给你的惩罚你没有吭声,你接受了爸爸给你的无理的惩罚,用稚嫩的双肩每天下上下学默默地背着爸爸加在你书包里的10斤水,从家到学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你悄悄地告诉奶奶,只要能让爸爸妈妈在家多呆些日子,哪怕是背上再加上10斤水你也愿承受。听到这话,我和你爸爸却像孩子一样的哭了……

那一次,我们狠狠心破例在家里多呆了10天,除了陪爷爷奶奶和做家里的农活外,我们总是赶在放学前在校门外等你,看见你像小鸟一样从校门里飞出来,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

那些日子里,我那不多言的女儿,善良又聪慧的女儿,眼睛变得更加清亮闪烁,人也变得欢快了起来,我们家的小孔雀开始叽叽喳喳的唱歌了……

女儿,我和你爸爸现在湘西一个砖厂找了份拖砖的工作,当我们手扶了砖车,躬着腰,汗流夹背地用双肩奋力拉着砖车前行时,总是会想起你伏案学习的样子,想起你能通过自己的发奋努力,插上翅膀,冲向蓝天,飞得更高更远,纵然辛苦,也很快乐!

纸短情长,千言万语难以表述,我们期盼着你插上知识的翅膀,飞向蓝天!

爱你的妈妈

2022年2月16日夜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倩文(宜宾市叙州区)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