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夙愿

梁椿丽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眼看马上开学了,生活又将恢复忙碌。趁着有点时间,决定陪同耄耋之年的老爸去他最初参加工作的地方——梓潼县走走,这也是老爸近几年来的愿望。

老爸出生于1941年9月,自小勤奋苦读,1963年广元师范学校毕业,与陈元富、刘茂林等20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梓潼县工作。老爸第一站落脚点是石牛铺的双塘小学,任片区负责人兼教研组长近一年;后来在教育局财政科参加会计培训,中途又调往法院加入“王文碧专案组”;随后又辗转到县文化馆任馆长、到金龙小学当校长。1968年,由于工作需要,老爸又被调配到黎雅小学校任革委会副主任,在那里一干就是五个年头。在黎雅小学,他与同事们一起夜以继日、不辞劳苦修建校舍,当时材料匮乏,他们便就地取材,用稻草和泥巴修筑房屋。后来因家庭情况特殊,老人孩子需要照顾,老爸婉拒了梓潼县委和教育局以解决家属工作和全家户口的优越条件,于1972年底毅然回到家乡剑阁,继续他所钟爱的教育事业,一呆真就成了一辈子。如今老爸已80有余,退休多年,可他依然忘不了他工作的第一站,忘不了他教育的初心和使命。

从小到大,我印象中的老爸一直是那么威严,那么霸道,甚至是蛮不讲理的。而现实中的老爸却是变得那么和蔼,那么健谈,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回家,没说几句,老爸就会分享他当初如何如何的艰难生活,如何如何的既教书又建校的,兴致勃勃地回忆着没有工程技术,没有建筑材料更没有建筑工人和设计师的前提下,仅靠他和同事们一双双勤劳的手,肩挑背磨,修建起了一所乡村小学的故事,那也是他20岁左右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梓潼县黎雅小学。见他说得眉飞色舞,我不禁插话道:“哇,你好厉害哟,想不想再去故地重游啊!”“能再去看看当然是好,可那多麻烦,又要浪费多少钱呐!”老爸急急地回答。我见他有些口是心非,便握住他的手嗔怪地说:“哎哟,我的老爸呢,你一生勤俭节约,反对浪费,又存下了多少嘛?这样吧,咱们心动不如行动,明天就去吧,我陪您!”老爸不住地絮叨:“那又要给你们添麻烦,还是算了,别去了,再说那么远,哪有那么容易哟......”聆听着他的唠叨,看着他那微微发红、被岁月刻下道道皱纹的脸,还有那满是老茧的双手和不灵便双脚,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于是迅速决定,一定要陪他了此心愿。作出这个决定后,老爸欢喜得像个小孩,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偶尔还会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眼神总是围着我转,不难看出,老爸是真的高兴。

第二天早上,天公偏不作美,细雨霏霏,我正想问问要不要改日再去时,弟媳笑着告诉我说:“老爸昨晚激动得没怎么睡觉,两点就起来了,口口声声说一会儿他们走了,不要让他们久等什么的……”我听闻后哭笑不得,老爸这是风雨无阻啊,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改日呢?于是,我和儿子、姐夫一道,陪同老爸坐上了预约的出租车,驰向老爸心中的圣地——黎雅小学。

一路上,老爸好像年轻了许多,即便是闭目养神,也不忘分享他的奋斗史。

剑阁到梓潼路程可不近,沿川陕公路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奔波,才到达目的地。老爸迅速下车,瞬间活力倍增,紧走几步,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个曾让他付出青春与激情,又让他魂牵梦萦的校牌——黎雅小学,像抚摸自己孩子一样,嘴里不停地连声喃喃道:“真的找到了,就是这里啊!怎么都变了呢……”刹那间,老爸热泪盈眶,声音有些哽咽,身体也在秋风秋雨中有些颤抖。此时的雨也更密更急,或许是天随人愿吧!

学校依山而建,大门没开,可那道小门好像是刻意为我们留着的。为了不太失礼仪,我先向校门对面商店的老板打听学校情况。当我再回望老爸时,他已在儿子和姐夫的搀扶下迫不及待地步入校园,我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爸虽没了当初矫健的步伐和硬朗的身板,却依然三步并作两步走,想要迅速捕捉到更多熟悉而亲切的味道。进门右前方不远处,就是学生餐厅,老爸驻足凝望片刻,肯定的说:“没错,原来的食堂就是在这个位置。快,帮忙找找看,这里应该还有一口水井,是我亲手挖的,我们师生原来就是吃这口井里的水呢!”大家闻声而动,经过一番查找,那口水井似乎人间蒸发,我们以失望告终。老爸又喃喃地说:“算了吧,看着食堂都变得这么堂皇,也许早已经被人填上了吧。”“可能吧,因为现在都是用自来水嘛!”我们一边附和着,一边往前走。

来到学校教学楼对面那条交叉路口,老爸情不自禁四下观望了一阵,意味深长地说:“真好,地理位置一点没变,布局上也还是差不多,只是房子都变得时髦了,你们看那教学楼,原来可都是土木结构的。哦,前几年有同事告诉我,说上面那几间我用稻草和泥巴筑墙的房子还在,连地震都没整垮呢!”顺着老爸手指的方向,我们放眼望去,却没看见泥巴墙的房子。为了不让老爸太过劳累,儿子和姐夫一溜小跑,爬上台阶,用手细细的摸,用鼻子慢慢去闻,用眼睛仔细搜寻,发现墙壁三分之二是粉刷的白色,还有三分之一是码的红砖,没有粉刷,却找不到泥巴稻草的痕迹。他们下来告诉老爸说:“没有泥巴墙,都是砖墙呢。还要不要上去?”“哦,难道同事骗了我?唉!既然没有了,就不上去了吧!”老爸怅然若失,半晌才说。

一路向左上,来到了宽阔的外操场。老爸显得尤为激动,他使劲睁大眼睛环顾了四周,在细雨中战战兢兢转了一圈,狠狠地抓了几把脑袋,才如释重负般颤声说:“对的对的,原来操场就在这里,这边上是一个酒厂,当初那个厂长虽然跟我关系不错,但说什么也不愿意出让这块地方给学校。可我的态度十分坚决,经过我的软磨硬泡,最终达成共识,将这件事硬是给办成了。”看着老爸饱经风霜的脸上那欣慰的微笑,我暗暗思忖: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老爸究竟为这片略显贫瘠的土地植入了怎样厚重的教育情怀啊!

忽然,老爸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又开始四处搜寻。我问他在找什么,他说:“这附近好像还有个厕所,难道也被改了吗?”“看,厕所在下面。”儿子连忙回应说。“哦,对的对的,是在下面一点点的,可能也不一样了吧。”为了一探究竟,我们扶着老爸小心翼翼走下台阶,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感慨地说:“嗯,不错不错,这都贴上瓷砖了,是变好了,变得更加时尚了!”

从厕所旁边的人行道向前直行,来到教学楼前的舞台上,我们请老爸站在舞台中央拍照留念。来到形象岗前,老爸看不很清楚,我就一一念给他听,他总会不时打断,“哦,这个可能是xxx的后代,这可能又是xxx的后代……”我们也都笑着说:“也许吧。”老爸欣慰地说:“别小看这里,很出人才的,当年我一个班就出了七、八个中师中专生呢!我同蔡国珍、梁国勇、刘述明等五人一起组织工作,还有何嘉昌、黄嘉勇、汪承位等许多老师都很优秀,还有食堂工人向永才等也是尽职尽责的……整体而言,当时这里的教职工们都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现在他们也都和我一样,都老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还好吗?来之前还是该和他们联系一下,见见老朋友才好啊!我刚刚看了形象岗里的照片,想必现在这里的老师中就可能有原来一些同事的后代,只是我不清楚罢了。”就这样我们一边走,一边留恋地回头张望,老爸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总算是来过了,这都是沾了老三的光啊!”“不要那么客气噻,这都是沾了共产党的光哈,要不,我们再多转一会呗!”我略显淘气地说。“不了不了,这雨这么大,赶紧走哟!”这时才想起该在校门口来两张照片,因为不知道还有下次没有。

中午我们在梓潼吃过午饭,又陪老爸去了梓潼两弹城和武连的觉苑寺。

晚上在普安与姐们几家人一块聚了餐。虽历经了一天的风雨兼程,可老爸却欢喜得像个小孩,倦意全无,一个劲地跟大家夸赞说:“感谢党和政府对教育的关注和投入,让那么贫瘠的地方旧貌换新颜,处处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哟!”大家都夸奖老爸说:“您今天表现最棒。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锻炼,好好微笑,后面我们好一起出去耍。”老爸只是笑而不语,我深深地知道,老爸那笑的含义不简单。半晌,老爸深情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老三啊,你历经磨难,才拥有今天的稳定工作,实属不易!可你一定要加强学习,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珍惜今天的工作岗位,兢兢业业地干好工作,永远不忘教育的初衷和使命,做一位让人民满意的老师……”我使劲地点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心里一遍又一遍暗暗发誓:老爸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因为我早已把您对教育的赤诚和热爱刻进了自己的骨髓和灵魂,因为我早已肩负着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责任啊!

晚上八点左右才送老爸回去,不难看出,老爸累了是真的,满心欢喜也是真的。了却老爸的心愿竟是如此的简单,而我却到现在才明白,尽孝也就这么简单,但愿不算太晚。祈望老爸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也一定多抽时间去陪陪他出去走走,让他的生命之树长青!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梁椿丽(四川省剑阁县正兴小学教师,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