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城行吟(组诗)

郑 洪

月光洒落慢城

洒下一地的蛙声,在初夏

慢城以幽深的柑橘林

飘散的柠檬香,去承接月光

洒落下来

那是有仪式感的承接

起伏的树木,花草,房屋

如此坦然,平静如水

我们不做声,而月光

也屏住了呼吸

偶尔有山鸟惊起,轻轻振翅

就破了香茶氲出的某种悟

像是木鱼敲在了

我们拈花微笑的起势

于是众山皆为空

万物都是月光下的谜语

而月光也是空

时间空了

我们就在一座慢慢的城里

静静地长生不老

君子山居,我总想一揖到底

此间有山,但不甚高

它们远远地退开,只给风

和斜阳留了缺口

此处有居,走进去的时候

竟感觉有些古典

感觉踏进了一首词

须焚香,沐浴,正衣冠

方可开口说话

而吐词如此清晰干净

山泉滤过一般

在君子山居,我总想一揖到底

敬山,敬水,敬此地人

最后敬你,君子

你若经过此地,请容我

以茶代酒,就着野风浅唱

就着流水低徊

敬你的明月清风、高谈阔论

你的长剑如霜、白衣胜雪

还有,你的美酒、佳人、长笛

如今,都遗落在了何处

如今,我在山居高卧白云

而你退到群山之外

一头扎进时间的风沙

路过慢城

只有打马而来,才能路过慢城

才能在慢城的湖心,放进一朵云

一座亭,一段故事

你经历过的山山水水

都在这里入画,入诗,入了城门

你爱过的人,曾经

数过这里的每一个分岔

只是你的脚步还不够轻

不能听懂垂柳的低语

而你的马太瘦了,驮不走

青草的泪珠

路过慢城的方式有很多种

必须小心,才能打开一条花径

找到回去的路口

在慢城,与一株柠檬树对视

慢城的这种慢,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的

比如,一株柠檬树

或许才几年,十几年

又或许有几百年

遇见的时候

它挂着十来颗大大小小的

柠檬,有些苍老,有了斑点

收集了足够的风霜,苦寒

在阳光下

慢慢地溢出清芬

我不想去数树干的伤疤

叶面的灰尘,以及果子里藏着的

劫数。正如我不想

与它讲起,我经过的乐与悲

也不想看见它周围的草丛,灌木

飞起或降落的虫蝇,正如

不愿去想,我是如何到达这里

又将如何挥手作别

有没有一片云彩,可以沾染我的衣袖

和它的根须

我们对视。也只有在慢城

才能生出这种胸有惊雷

却彼此沉默的对视

万千的酸甜,此时纳于一片叶

一次驻足,一声轻唤

纳于手指轻敲的颤

它将在这里永生

而我却只能悄然离去,没有问候

也没有献词或独白

它不送我,而我

也不一定再去看它

秀才湾,我们做回秀才

折扇轻摇,把眼前的云

都吹得淡了一些

想象长衫有些旧了

打酒的人,还在路上

就吟一首诗罢

你以山开头,我用水结尾

中间是野花放肆地开

树影摇曳,斑鸠

不识时务地扑腾着

它们还不够斯文

在秀才湾,让我们做回秀才

所有的风声都是读书声

平仄,起落,长短

都有着朴素的节奏

一停下来,背后的湖就起了涟漪

足够古老的是鱼

它们的鳞甲,还折射白银的光

防御时间的箭镞

但防不住兵家的计上心来

在秀才湾

每一个秀才都是

胸藏十万甲兵的钓者

谈笑间,就钓走了人间万象啊

只把一段古文

念得起起伏伏,摇摇晃晃

关于慢城

我还有话要说。如果

从魏晋抽出一片竹林来

放在慢城的边角

贤者,你的清谈会不会引来鸟鸣

会不会在我的行囊里

放进一支竹杖,一亩水光

让我从唐朝启程

去寻找半山晴

半山雨

寻找另一种修辞,关于慢城

我已倾尽词汇,还是不能

把它装进某个偈语

并跌进你的语言,贤者啊

如果你的怀抱足够空阔

有新的曲调正在层叠

请你为我留下关于慢城的

所有叙述与转折

趁我还能听懂的时候,叠起来

像叠云彩那样,一层一层地

叠,装进我空荡荡的房间

装进我无所适从的旅行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郑 洪(笔名郑大光明,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金融作协秘书长。作品获《重庆晚报》文学奖第一、二、三届特等奖。著有诗集《笔是长长的河》)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