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汉源带回家

韩小蕙

要是在网上查找,全国叫“汉源”的人,估计得有数万乃至几十万。但本文要说的不是人,而是四川省雅安市的汉源县。

汉源县隐藏在渐入川西山地的部位。我早上从北京出发,经汽车——飞机——汽车,地面——高空——地面,峡谷——隧道——峡谷,涵洞——河流——涵洞的一路奔驰,到达汉源时,已是皓月高悬,星斗满天,萤火虫点燃萤火灯在丛林中寻游。哎呀,汉源可真远啊,我觉得浑身的骨头架都要散了。

主人看着疲惫的我们,笑吟吟端出一壶苦荞茶。没经意呷了一口,精神为之一振:嗬,真香啊,满鼻子、满嘴里,立刻弥漫开一股炒麦粒的醇厚香气,一直钻到五脏六腑中去了。真是香,怎么会这么香?别处的苦荞我也喝过,北京的超市里也买过包装精美的苦荞茶包,可都没有这份一直抵达心扉的浓香。我眼前立时出现了夏收时节关中那一望无际大麦海的场景,跟着来到嘴边的一句话,竟然是一句诗——“养人的香”。

饭菜端上来了。变魔术似的,全是汉源特色名小吃,带着它特有的麻辣香味儿,遭到饥肠辘辘的客人们哄抢。此时,一盘翠青绿绿的素菜,像一位素面朝天的最美女子,坦坦然然地上了桌。夹了一筷子,嗬,又是香满口腔,好似刚才呷饮苦荞茶的感觉。不由想到:汉源何地,汉源何幸,它生长的东西,怎么都有这样特殊的奇香?就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来造访汉源。

谁知这后悔竟越来越深重起来——

翌晨,起身朝窗外一看,一下子怔住了:原来自己好福气,竟然是睡在了一张天然的大花床上!

昨晚萤火虫飞翔的地方,哪儿是什么丛林,而是满山、满坡、满野、满地、满天、满天下的梨树群。雪白的梨花,茶盅般大小,一朵朵抱成团,一团团扎成簇,一簇簇围成绒条,一条条滚成大雪球,滚到所有的山坡、山冈、山坳、田地、农舍、人家,一直滚向目之所及的天边。又仿佛天上飘下来的白云仙子,与地面上的梨花神女会合以后,载歌载舞,比肩狂欢,演出着一场浓情浪漫的《白娘羽衣舞》。还犹如世界梨裔大会在这里召开了,凡海角天涯的梨花们都回归到她们的娘家,喜喜悦悦地见面,热热闹闹地谈笑,熙熙攘攘地嬉闹,尽情地拥抱着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更宛若一幅天大地大的画卷,笔起笔落之间,亿兆雪蝴蝶,万点红蕊心,早将一腔丰收情,报与三春晖……

花海如画(曹枝清 摄)

她们是一支载歌载舞的文工团,倾其激情和才华表演的节目只有短短一周时间,目的是告诉世界,告诉大自然:在春风荡漾的日子里,我们年年如约而来,经过孕育,吸纳日月星三光之精,采撷天地人三灵之华,尔后生长,尔后磨练,尔后成熟,最后进入到奉献的日子——那就是最高的境界,是年年如期开花的最后归宿。

“我们汉源雪梨,别提多好吃了!我们的名声不仅在国内市场上当当响,而且在国际上都响当当。不论我们多么呕心沥血地长、长、长,多么下死劲儿地增肥、增肥、增肥,总都是供不应求……”我走进梨海,听见繁繁密密的花枝上,挤挤挨挨的梨花们齐声对我说话。“不信,秋天你再来啊,到那时,满山满坡满天满地满眼睛里,就全是黄澄澄的大梨了。百里汉源,空气里传送的全是梨儿的甜香,你就更要说把汉源带回家了!”

“可是,秋天太遥远了,我现在就想把汉源带回家!”

“好办!”同行的当地同志走过来,拎着一只百宝囊,变魔术般往外掏:

——这是我们汉源的花椒,史称“黎椒”,油重粒大、色泽淡红、芳香浓郁,质冠全国,有“川味花椒之王”的美称。花椒在唐宋时期开始正式被用于烹饪,清代把花椒麻味确立为一种独立的基本味,皆公认始于巴蜀。今天的汉源花椒,已被命名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

——这是我们的蒙顶山茶。2000多年前,有僧人在蒙山最高的上清峰栽了7株茶树,“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味甘而清,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罩覆,久凝不散”,能延年益寿,故有“仙茶”之誉……

——这是我们汉源独有的大樱桃……

——这是我们汉源独有的黄果柑……

好啊!好啊!我笑盈盈地走进一群梨农中间,他们正爬到梨树的粗枝上,忙着给梨花们授粉、剪枝,全心全力地把自己的生命激情灌注到她们身体内,以期秋天的果实更丰硕更香甜,从而更能将汉源的名声远播万里。我弯下腰,捡起一枝刚刚剪下的、密匝匝的花朵还散发着清香的小枝条,庄严地举起来,说:“我把它带回北京,这是汉源所有精华的表征……”

(本文原发表于2012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来源:《人民日报》2012年7月18日

作者:韩小蕙(光明日报社《文荟》副刊原主编,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委会委员)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