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三轮车

杨 萍

父亲有一辆三轮车,很特别,深蓝色,车身比其他三轮车都要小一些,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初,这辆三轮车是父亲买来接送他的外孙——我的儿子的。小家伙刚读学前班时,每天要跑几趟。父亲心疼小外孙,也心疼接送小外孙的人——我母亲,所以就买了这辆三轮车。

父亲有了三轮车,除了接送他外孙,早晚时分偶尔也出去挣点钱。有一次,他对我说:“这人啊,老了就不中用了,有人要坐三轮车,一见我是老者,就不坐了。其实啊,我开得慢,很安全。”我劝他不要出去挣钱了。他说每天挣个十块八块补贴家用也是好的,总能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

前年,母亲得了脑梗死偏瘫了,父亲就不再出去跑三轮挣钱了,只是载着母亲到处去转转,哪个市场买菜方便些,哪里修了房子,哪里修了高速公路高架桥,他们就去看看。病中的母亲跟随父亲,每天乐呵呵地进出家门。我有时候也搭上父亲的三轮车跟他们出去,陪他们在公园里坐坐。

2020年7月,父亲的三轮车,每天都停在医院门口。

父亲生病了,他开着三轮车自己去的医院,中午我去给他送饭,医生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女儿,医生睁大眼睛,似乎在怀疑我的身份,对我上下打量。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医生对我说:“你爸很奇怪,我们要病人家属签字,他说他无儿无女,就一个人。”等医生走了,父亲让我赶紧走,他说我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儿子,还要上班,已经够辛苦了,叫我别去医院,他一个人能行。当然,我肯定不会听他的,每次我刚到医院他就撵我走,说我不听他的话。后来,医生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心里很害怕,通知弟弟从外地回来,每天在医院陪他。每次从医院出来,我一眼就看见父亲的三轮车,在停车场静静地停着,像静静地等待父亲阔步从医院出来闪身上去。

父亲进入深度昏迷前的那天中午,我去医院,他坐了起来,手上插了几条管子,大口喘气。我问他:“这回有点恼火哦?”他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到下午再去医院,他已经昏迷了。我握着他有些冰冷的手,摸了摸他还有些温热的胸口,噙着泪大声喊他,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默默流泪。之后父亲再也没醒来。

父亲去世后,我们把三轮车卖了。

不久,我又发现了这辆三轮车。它常常停在母亲所居住的小区对面,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车身。仿佛父亲就在咫尺之遥,在三轮车附近抽烟歇息,或许一会儿在看车,一会儿又扭头看向他心系的窗。我每次看到这辆三轮车时,也忍不住四下张望,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杨 萍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