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城 谣

龚 会

1

长寿,吉祥的夙愿成就了一个名词:龙河、双龙,抖擞着一个龙图腾崇拜的印记镶嵌一座城池;从保合村、李家湾、秀才湾、巷子湾、铁匠湾、石厂湾,到君子山居、保合书院、插旗山……慢城,在长寿东北角,诗意地呈现。

尘世纷纷扰扰,而她是长冬以后苏醒的梦境。舒缓了匆忙,抹掉了浮躁。让多少星光月色悠闲于浅丘平谷,让多少春华秋实停留在寿乡福地,让多少田园梦想的闲适与中国院落的雅致,在龙溪河的清波里摇曳。

以姓氏和手艺命名的乡土村落,就是祖祖辈辈延续的基因密码。农耕不是落后,我们从农耕走来,从田园走来,走进文明的渴望,走进精神的殿堂。保合书院、君子山居是又一个家园,“耕读传家”不只是停留在泛黄的族谱中,还在今日慢城的山水里传承。

2

初来时,恰是慢城的暮春黄昏。夕阳的余晖拖着远山的轮廓,燃烧诗句,一行一节移至橘林。蔡家河在此被挽留,成为域面恰当的湖泊。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晕染开去。白墙青瓦的秀才湾,是清浅湖底留影的绣娘。微波被煦暖的余晖赞美着,推动者,一轮一轮走进夜幕。

此时心中遥远而透明的光与影,在相随相伴的爱意眼神里,流淌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琴声——唯有悠远抒情的古琴,才能传达野旷天低树的神韵。

那一夜,我们躺在湖畔的游廊里,静默着草木诗经。暮春一定是爱神布施的季节,连深夜的星子们都在向我暗送秋波。

我听到了秀才湾老学堂隐隐的诵读声,听到遥远时空里耕云种月的文脉伸展胳膊,听到数万亩橘林根系交织与土地拥抱亲吻的呢喃,听到一呼一吸间几代人的乡愁被轻轻安放……

3

一次抵达,怎么足够。那一份爱恋在万亩橘香里酝酿,“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于春,于秋,一次又一次造访。

在慢城的橘海里,洗净尘世的泥淖,一生宿命的墨迹。再迎接插旗山的传说,君子山居的君子风度。烟雨迷离处,我和他在龙溪河的摇橹上荡悠,在保合书院里隔世相认。我们三生石上注定的情缘,在此温顺,接纳,言欢。

大地运出丹田之气,相爱吧!余生不长,可慢城有暖,有光,有一轮乡间的明月,一阙故园的慢词。择一处院落,无论在秀才湾、李家湾,还是巷子湾、石厂湾。你在哪儿,院落就在哪儿。素墙青瓦还是红砖木窗,只要给我一个深情的凝望,一个紧紧的拥抱,我就在你的院落中醒来。柠檬在橘海深处坐果,我们手挽竹篮,一起采摘那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哪怕会在人间寂寞。

4

谁说生在野外的才叫风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植入灵魂的,才是真美。来了,离开;再来,再离开。

高速的时代,人心与“慢”的距离,不是飞机、高铁、汽车、“忙完了”,也不是盘缠、旅行社、“等老了”。只要轻轻跨越几个汉字,就可抵达——“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深冬萧瑟时,忍不住抬抬脚,又行至慢城。那天,目光穿越日复一日的讲台、水泥森林,穿越雾霾噪音、红灯绿灯、早出晚归。集合了高渺的天幕、远山的起伏、长湖的清波、龙溪的游鱼,在慢城那些称为“湾”的村落缝隙里,寻找童年的繁华记忆:磨盘、风车、蓑衣、斗笠、石臼……每一件旧物都在乡土田园稼禾鸡犬的亲切里撒野。捧起一掬清波,洗洗世俗的负累,云水回旋禅心。

徜徉石厂湾的竹篱小院,邂逅一对耄耋老人。荒芜的岁月在他们皱褶里空旷,在仁慈的微笑中饱满祥和。她弯下八十余年的腰身,摘下翡翠般的菜蔬;他攥紧筋骨苍劲的手掌,拧出一袋甜蜜的长寿柚。以家中老祖母的口吻:“收下,不收下我逗冒火哟!”利索慈悲的声音,带着一门八秀才遗落在这片土壤中的勤勉、温良、仁义,熨帖心扉。

那天,我看到慢城鬓发如霜,步履蹒跚。却也触摸了尘世遗忘的月色,天伦围炉的煦暖。

慢城,不是城的疏离,是人间的亲近;不是城的冷漠,是人间的温馨。这慢,是仰望的明净;这慢,是沉积千年的古风。

5

在慢城,躺在橘海里想云,云就像橘海花开时节,铺天盖地香透——哪怕泥土罅隙里,哪怕农耕纹路里,哪怕远来游客的眉端,哪怕乡邻的方言里,都香透了。

想雨,雨就清凌凌地交织蔡家河、龙溪河、长寿湖,以至长江。每一滴都有祖先的吟诵,每一滴都是橘柚的蜜汁,每一滴是都鸟鸣蛙鼓的婉转悠扬。

想晨曦,想星月,想耕者千年万年富足的追寻,想诗书万年千年华章的延续。

在慢城,悠悠地读一个“慢”字,脚步变得轻盈,身躯变得灵巧。和云一样,和雨一样,和风一样,和花香一样。

一边是慢城的慢,一边是田园的园。上方辽阔着蓝天的蓝,白云的白;下方厚积着生活的生,慢城的慢。

沿着润湿的水岸踏歌而行,惊起蛙声一片。白鹭优雅地扭动脖颈,纯净,无邪,通透,渺远,静悄悄入住心的绿洲。墨绿的橘海托起一条河、一片湖、一汪汪悠闲的村落、一团团舒缓的幸福守望。

此刻,我愿是慢城的一棵树,亦或一朵花,一片云。纷至沓来的时光碎片,让我在慢城里宁静、缠绵、悠远。我握着崭新的文旅篇章,观照天地与悲悯,传承与新生。

横笛竖琴,山高水长。

2022年初夏于长寿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龚 会(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诗文多次选入年度文集。出版散文集《一湖烟雨半生闲》)

摄影:廖 涛(重庆市长寿区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