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辑】父亲的砖房‖甘元俊
父亲的砖房
甘元俊
小时候,在没有搬进父亲新建的砖房前,我们一家七口人一直挤住在爷爷分给父亲的那间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里。小房子又分为两个房间,前半部分是大约二十平米的瓦木结构房,人们把它称为“瓦架子”;后半部分是用泥土夯实起来的土墙房,人们把这类房子都通称为“偏偏房”。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是在那间“瓦架子”里出生的。
在记忆里,那间“瓦架子”曾安放有两张床,一张饭桌,一张书桌,一个高柜(衣柜),一个装粮食的木仓,一个碓臼,两个柜子,两个大缸和五六个大小不等的咸菜缸。按母亲那时的说法,小小的一间“瓦架子”里,那时是挤得一点缝隙都没有了。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若是全家人同一时段出入,要侧起身子才让得开。
那时的“偏偏房”,一般是用来做厨房或堆放如犁头、耙子、耙梳等生产农具和生活用具的。但我们家那间“偏偏房”比起其他家的“偏偏房”还增加了几道“功能”,除了有个土灶,一个大石缸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农具外,还安放了一张床,一座石磨。到了晚上,父亲还要把那头牛拴在石磨旁。“偏偏房”那张床,就是我和大哥晚上的“寝宫”,有时半夜醒来,不仅能听见牛反刍的声音,更多的时候既能听见也能看见父亲喊牛拉屎拉尿的声音。父亲要等牛拉完屎尿之后,然后将粪桶里面的牛粪提到外面去倒入“土粪坑”(农家肥的储存池)里,又才返回睡觉。第二天蒙蒙亮,父亲把牛或牵到一棵树上拴好,或牵到草盆旁拴好,等天完全亮开后,大哥或我再去把牛牵到坡上去放。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爷爷分给父亲的那间小房子实在是住不下了。就在弟弟大约两岁那年,父亲就开始着手谋划建起了砖房。那时农村的砖房特别稀少,一个生产队也找不出几家。
老家附近没有砖厂,也没有机器制砖,要想建砖房,要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买砖,要么采取土办法自己动手,就地取材,制砖建窑,烧砖建房。父亲选择了后者。
记忆中,除制砖坯、拱窑、烧砖和砌砖的砖匠师傅是父亲花钱请人之外(那时,匠人的工资每天大约一块钱),其余的如挑煤炭、编织“茅扇”(用芭茅草或稻草外加三至五米不等的竹蔑筷捆扎而成,用来遮风挡雨)、翻晒砖坯(没有烧制的泥砖)等,全是父亲亲力亲为。
父亲建砖房是非常不容易的。那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当我起床准备去牵牛到坡上放的时候,父亲已从三十里外的一个叫茅坪的煤炭厂挑回来了一担(百斤左右)煤炭回家了,正返身去挑第二担。去茅坪煤炭厂的那条崎岖山路,父亲先后往返了一百多趟(次),脚板上不知破了多少血泡,肩膀上也不知磨出了多少层茧子,但父亲从未叫过苦。父亲把挑回来烧砖的煤炭堆码成了两座小尖山。
那些时日,每当太阳当顶别人休息时,父亲还在土坝里继续编织“茅扇”。
印象最深的是一天中午,制砖坯的泥水匠师傅为了节省体力,趁父母去坡上干活之际,将原本应由人工踩泥的工序,擅自将拴在草盆旁边的牛,用来代替人工踩泥,结果被生产队一群众举报到了人民公社,说父亲将生产队集体的耕牛用来踩泥制砖,犯了“虐待耕牛罪”。那些年的人,稍不注意就容易“引火烧身”或被扣上“上纲上线”的帽子。当天下午,公社书记亲临现场调查处理。好在,泥水匠师傅主动说清楚了用牛代替人工之事,父亲是完全不知情的,这才让父亲躲过了没有被“带去”进公社“学习班”,但公社书记还是将父亲狠狠批了一顿,并再三交代,要父亲保证做到下不为例。泥水匠师傅用牛来代替人工踩泥的事件虽只是一个“插曲”,但却让父亲明白了一个道理:集体的任何东西,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容“侵犯”。
父亲为修建砖房,从筹备到竣工,前前后后用了两年时间。
当我们搬进父亲新建的两间七十多平米砖房后,我和大哥总算结束了与牛同睡“偏偏房”的日子,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听见牛反刍和父亲喊牛拉屎拉尿的声音了。后来,那间“偏偏房”成了我家饲养牛的“专用”牛圈。
后来,我们稍微大一点懂事后才知道,父亲新建砖房使用的檩子、桷子和瓦,全部是去五里之外,从外公陪嫁给母亲的那两间房子上拆迁来的(母亲是外公唯一女儿),加之在经济上,那时当兵在新疆工作的外公多多少少也是给予了一定帮助的,要不然,仅凭当时父母的一己之力,就算他们再努力十年,也很难新建起两间砖房的。这些话,不仅父母在我们面前说过,就连生产队好多羡慕我们家的大人也曾说起过。这话,我信!
父亲的砖房,是我们成长的摇篮,不仅记录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打骂、狂架、嬉戏和欢笑声,更见证了我们成长的岁月。
“树大发丫,儿大分家”。光阴荏苒,我们很快从小孩变成了大人。1984年,大哥结婚不到两个月,父亲就主持召开家庭会,将爷爷分给父亲的那间房子和父亲修建的两间砖房,一并纳入“抓阄”式的分配,大哥“抓到”了爷爷分给父亲的那间房子,父亲修建的两间砖房,我和弟弟一人一间,就这样,父亲的三间房被我们三兄弟“瓜分”了,大哥大嫂分家后另起锅灶,住进了“瓦架子”里,我们仍然与父母住在砖房里。
后来,大姐和妹妹结婚出嫁后,那两间砖房里,只有父母、我和弟弟四人了。1991年,我结婚不到两个月,也另起锅灶,“占居”了父亲之前分给我的那间砖房,父母和弟弟住在另一间砖房里。
如果某一天,弟弟结婚后,一旦“占居”了父亲仅剩下的那间砖房,这样一来,修建砖房的父亲反倒没有地方可住了。这个问题成了我的一个心结。
为让修建砖房的父母老有所居,1993年,在弟弟外出打工还没有结婚前,我率先从老塆搬出来,在五百米之外一个比较宽敞平整的地方修建了两间水泥板平房,父母分给我的那间砖房,我又交“还”给了他们。
后来,弟弟出去闯荡几年后,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结婚后也一直住在县城。就这样,父亲分给我和兄弟的两间砖房,又“回归”到了父母手里。
后来,随着经济条件和生活水平的不断改善,大哥将那间“瓦架子”也撤除了,然后在原址重新扩建为占地面积一百平米一楼一底的砖房。
自从我们兄弟三家有了较宽敞整洁的新房后,也曾先后多次邀请父母,叫他们想去哪家住就去哪家住。或许是父母留恋老屋的缘故吧,他们一个子女都不愿跟随,打死都不愿离开那两间砖房半步,即便有时去县城弟弟家里,也是短住三五天就又跑回来了。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已耄耋之年的父母依然住在那两间砖房里。父亲的砖房,有我们太多太多的印记。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甘元俊(四川邻水人,文学爱好者,有拙文在报刊及平台发表,并偶有获奖)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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