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辑】十年梦见泪无声‖袁勇
十年梦见泪无声
袁 勇
壬寅虎年父亲节前一天。烟雨纷纷,泪也纷纷。我伫立在父亲的坟前,望着萋萋的芳草、绿绿的松柏,抚摸着我兄弟姊妹们若泪水般凝聚了十年的墓碑,久久不愿离去。十年来,梦里常见泪无声,只有无限的悲切、不尽的哀思。冥冥之中,父亲的音容笑貌萦绕在眼前。
父亲生前与全家人合影
怎能忘记啊,医者仁心的父亲
从我懂事开始,您常常讲那过去有趣的事,讲十万个为什么?讲咱“中医世家”的自豪……您说自幼家境贫寒,自己读私塾完成小学毕业,十三四岁就师从您大舅父(当地名医)学习中医,出师后就职于一家联合诊所。20世纪60年代早期,进修于重庆中医校。至于您擅长诊治什么病症,我不甚清楚,只知您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好医生。记得我高中毕业迎接高考,去双龙区(当时所辖五个公社)长六中集中辅导复习,您就在该区上的医院工作。我便在您寝室寄宿,与您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休息,父子俩近距离相处了一个多月。那时我是多么需要清静的环境,可经常在半夜或凌晨,被患者家属的喊叫声、敲门声惊醒,您没有一点怨言,都是有求必应。
那些年,您每周可以回家休息一天。我习惯性地站在房屋东头的小坡上眺望,可总不见您的踪影。即便十天半月回来一趟,这哪是在休息呀?家又成了您免费的“诊所”;您来去途中,还经常被人拦去看病。一次,一个男童病得不轻,已陷昏迷,但见您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灸盒子,将细细长长、长短不一的银针消毒后,屏息凝神,手起针落,一针、两针、三针……患者家属说您针灸医术如此娴熟,堪称完美。不一会儿,孩子叫了一声“我好饿”。您终于松了口气,孩子获救了。家属握住您的手,千恩万谢。您不取分文,不收土特产,又匆匆赶路了。妈妈开始有些不理解,您却说“别人找我看病,是对我的信任,是医生的职责。无论小病大病,都是生命攸关,不能推脱,更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其实妈妈也是理解支持您的。您忘了吗?她耽心您清晨又冷又饿步行20里乡间小道返回医院上班,总是默默地为您煮碗热汤面。此时此刻,作为长子的我,不但没为您做过一次,还美美地恋在被窝里不起床呢。
父亲从医几十年。早些时候,曾先后多年兼任医院伙食团长、会计、防疫等工作,始终无怨无悔。您治病救人无数,从没误过诊,没出现过医疗事故,没发生医患矛盾,屡获县市先进。
您光荣退休后,仍忘不了“望、闻、问、切”四诊,忘不了“拿手戏”针灸术,更忘不了为街邻乡亲看病问药……难怪在向您的告别仪式上,院领导为痛失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如鲠在喉,只说出了您是“好人好医生”,字字泪目呀。您留下的敬业、仁爱、善良、厚道,我们晚辈将受用终生。
怎能忘记啊,正直无私的父亲
人说父爱如山,我的父爱如河,似流水般的慈祥与温柔。父亲不仅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良好的家庭教育,并赋予了我艰苦奋斗、不屈不挠的灵魂。我与您没有更多感人至深的故事,记忆中我没有被您打骂过。但您的教诲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脚下的路,使我行稳致远;您的正直无私、一生清明,像一尊暮鼓晨钟,为我一路前行警钟长鸣。在那个“一锅青菜半锅水,忧忧愁愁除旧岁;二两白糖四两米,欢欢喜喜过新年”的饥谨岁月,虽然馈赠我的并不全是美好的童年,但父爱却赠给我了暖暖的温情。每当学校放假,就偷偷儿跑到您那里,名曰是去看望您,分明是去挤兑您让我“打牙祭”。
有一件事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那天,您带我去食堂吃午饭,五两饭票两份菜,您却给我碗里盛满了三两。您刚离开食堂,朱师傅就悄悄给我加了一两米饭。回到您寝室,问我吃饱了没?我说“今天吃得很饱,食堂朱师傅又给我加了一点呢”,您一脸不悦,不仅让我去补交了饭票,还生气地对我说“你可是长子,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出好的榜样”,尤其是那句“心底无私才能天地宽”的话,仍时时在我耳边回响。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父爱是深沉而严肃的,有时父爱比母爱打骂更严厉。
您和妈妈养育了我兄弟姊妹四人(三儿一女)。您离开我们十年了,我感觉是一个特别特别慢长的岁月。妈妈今年也87岁高龄了,身体尚好。您知道的,那些年,妈妈非常能干,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生产队上劳动,她经常加班加点,挣的总工分比一个壮劳力还多,可家里有五张嘴要吃饭呀,每年都要向队里补交款30—50元不等。在那个年代的几十元,可谓是巨款了。为了这个家,您和妈妈都在省吃俭用啊,让我和弟弟妹妹有学上、春节有新衣穿。然而,您有多次涨工资的机会,都让给了医院同事。妈妈知道后很生气,您总是说“别人家更困难,更需要涨工资”。父亲呀父亲,真不怪妈妈埋怨您,有些事我也不太理解的,好像我读小学一年级,您就是医院革委会副主任,后来当副院长、院长到退休,按资历、能力、表现,你早就是主治中医师了,可您为什么不申报呢?您何时评上中级职称的,我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这就是我敬爱的父亲,丰富而平凡的一生,光明磊落又两袖清风的一生。那一件件正直无私的故事,凝聚成一幅幅亲切感人的画面,无不让我潸然泪下……
怎能忘记啊,博学多才的父亲
您一生没有不良嗜好,唯一爱好读书看报。您的博学、多才、乐观,始终是儿女孙辈们永远不懈的追求。您对中医干到老学到老,您还是一个“百事通”。在您的寝室和家里,堆放着大量书籍报刊,什么《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水浒》《红岩》,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新传奇》《特别文摘》《键康文辑》《四川日报》《重庆日报》……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从铁道兵部队第一次回家探亲,清晰可见:父亲头发稀少,明显秃顶,不变的是那双有神的大眼睛,永远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我珍惜三年一次的探家机会,懂得了找时机和父亲叙叙旧,说说家常知心话,聊聊如何博览群书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好记性不如剪贴成册”,您告诉我说。您还清楚记得,自费订的第一张报纸是1955年刚参加工作时订阅的《中国青年报》。那个年代,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书籍报刊种类少得可怜。熟人手上有一份您没有看过的报纸或杂志,您就借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大伙儿说,袁医生都能背下来了。
随着岁月流逝,一些百科知识、重要新闻,记不住了,您觉得应该留下点什么。于是,您就把它剪贴复印在A4纸上,自制目录,分门别类,装订成册。您这一坚持就是几十年。妈妈说,您退休金很多年都只有2000多元,可您每年购书、订阅报刊和剪贴复印,就要花去差不多两个月的退休金。妈妈说这是您的乐趣,她还是理解您的。您八十寿辰生日前夕,我检查指导在建项目,顺道回家看望您和妈妈。一进家门,见您开心得像个老小孩似的,“快看看第二版,我都上报啦!”呵呵,《八十岁的报刊迷》7个黑体大字映入眼帘,《长寿日报》记者专访写道:五型长寿、国家政策、时事新闻、大量科普知识,袁老中医都了如指掌,并坚持同一些退休老人和年轻人进行宣讲交流。厉害了,我的父亲!“罗围尖山风景好,红岩精神要发扬;群里联合战龙滩。双龙联丰谷子黄……”真想不到,父亲居然还写了一首又一首赞美家乡的诗歌。儿子却自愧弗如。您知道吗?您留下的《重要旧闻》《妙文奇趣》《健康集锦》等几大本剪贴复印册,我保存完好倍加珍惜。这是您留给子孙的又一精神财富。
父亲啊,我知道您有只耳背,说话要大声才能听见,虽然您性格内敛,但依旧豁达自如。您八十岁生日那天,子女们在寿星大酒店为您举办了简朴而隆重的寿宴。这天,您身着大红寿服,头戴寿星帽,非常开心,站在主持台上,您声如洪钟,现场赋诗,前几句记不清了,最后一句是“欢欢喜喜上天堂”。天堂是家乡一村名,亲朋好友谁也没有在意,这竟成了您猝然安详而去的“归宿”。
谁会想到,您刚过八十大寿才十几天,正是2012年春节。都说父母在,家就在,根就在,年味就在。没有哪一条路,如同我们春节的回家之路,哪怕关山迢递而必至,哪怕千山万水而终达。我们几兄弟也不例外,分别从不同地方携家人如期赶回了老家。这里才有人间烟气火,这里才最抚凡人心。
说来也巧,这个壬辰龙年春节,您的四个子女都是一家子,一个都不少,难得的过年大团圆。您喜于言表,给每人发了一个红包,子女500元、孙辈1000元。您还高兴地祝福家人“继续努力,今后会更好,来年再发大红包”。父亲啊,这句新春祝福怎么也竟成了您的“临终嘱咐”呀。
让我泪崩的是,您好好的身体,正与家人沉浸在过年5天乐的喜庆氛围中,没有任何征兆,您却突发疾病,送往长寿区人民医院。这一去,您再也没能回来,尽管大夫全力抢救,也无回天之术。您就这样地走了,突然告别了所有的亲人,告别了您曾经钟爱的中医事业,告别了您那些堆积如山的书刊,永远地去了,任凭我和弟弟妹妹们无数次地呼喊,您再也没有醒来。
父母亲合影
您知道吗?这十年间,我一直想写文纪念您,但伤心的笔,难以成字。
作为长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孝敬您,还没有倾听够您回忆的旧时光。每每想起,总有想哭的感觉。
父亲,我答应过您: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烤鸭是遗憾。记得在您退休前两年,我曾悄悄地俯在你耳边,问您需要什么东西?您微笑着对我说:“什么都不缺,就差登上万里长城。”我回答爽快:“请您和妈妈秋天就去。”果然,您和妈妈如期赴约,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八达岭长城最高峰。您气喘吁吁,还手舞足蹈地说:“我也是个好汉呐”。
父亲,我答应过您:幺弟幼时动过手术,让我一定帮扶他。儿子尽力了,他已是单位骨干;还有二弟也成了重庆名中医。他俩都是中共党员呢。
父亲,我还答应过您:长子必须干出样子,才有脸见父老乡亲。儿子做到了,在部队,多次立功受奖;在地方,脚踏实地,清清白白,受人尊崇。您的孙辈们也全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曾孙们正茁壮成长,都可爱极了……
愿天堂安好,老父亲!望您在天有灵,地下有知。如有来生,我下辈子还要做您的儿子!
作者简介
袁勇,笔名远鹰,研究生学历,高级工程师,全国优秀建造师,中国优秀职业经理人,散文作家。从军铁道兵,转业任职于央企。热爱写作,多家协会学会理事、常务理事、副会长。《百名京城女喜嫁昨日兵》《两地书》《高路入云端》《这世界并不陌生》等百余篇文章获全国和省部级一二等奖,部分文章被收录于丛书,出版散文集《逐梦一路行》。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袁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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