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岁月怎堪回眸中

唐雪元

“唐雪元,恭喜你出书了,还成了作家,真不错!”

《诗映大唐》出版之际,按捺不住有些小激动的心情,随手将这一消息分发了几个群,不想在一个同学群中冒出这样一句话。停手细看,是一个女生的卡通图像,很萌很乖,“是谁呢?”办公室的空调很冷,冻住了一切想要从嘴巴发出的声音。

《诗映大唐:横笛韵飞扬》,唐雪元 著

“谢谢。请问同学,你谁呀?”打下这行字,秒回。

“我,唐喜。”也是秒回,仅3字,简洁明了。

是她!天嘞,藏在眼里的记忆一如骤雨猛烈。

唐喜,一个与我同姓的清秀女生,也曾是我同桌。人们常说,湘女多情。我相信这话是始于她,她美得像那月下的玫瑰,手心中的泪滴。她个子修长纤秀,丹凤眼,如瀑长发,说话温声细语,放家乡话说就是有些“嗲”。可那声音悦耳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很多,但她好像都不待见。为此,有同学私送外号称其为“冷面公主”。我认为这号恰到好处,冷面不用解读,闻字便知其义。说是“公主”是因为当时他爸在我们乡任机械厂长,家境殷实,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和一个弟弟。因而,在我们男生几乎穿补丁衣裤之时,她已经是连环画“白雪公主”一样的妆扮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我们一帮穷小子的通病,我也不例外。虽然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可煮熟的鸭子嘴巴硬,故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与她同桌之情缘于一场病。那年,她得了肝炎,在家治疗二个多月才好。病好后,班主任老师为不让她拖班上成绩的后腿,特意安排我这个“学习委员”而为。

第一次与她同桌,她身上那种好像春天里花草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儿让我心神荡漾,不知她是否发现了我的秘密,用她那藕玉一样白的胳搏肘轻碰了我一下,然后将头发往后轻甩一下,冲我嫣然一笑,抿嘴小声说了句:“今后,还请你多帮助哟。”

哟哟,就这一句,让人迷死了,乐死了,整节课人就亢奋得像一只清晨看到太阳的公鸡,就差破喉而鸣了。

至于我的笔为什么在她文具盒,她没问,我也不说,好像彼此心照不宣。我每每用时,她就悄悄给我拿出,而文具盒就放在我们课桌的中间,有时不约而同拿橡皮擦时,两只手会不经意间地接触,这时她就会羞红一笑,轻咬嘴唇地小声对我说:“你先用。”我呢,就扭捏起来,装作绅士风度:“是你的,你先来。”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各种机缘巧合下,我也正如这句诗一样,陷入了青春陷阱。

记得一次自习课,前几天刚考完试,老师让补错题。因为我错的比较少,也就很快解决,但唐喜这次的问题很多,考得也一塌糊涂。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其时正值夏天,教室里非常闷热,唐喜的额头也渗满了汗,抱着好同桌的心思,便叫她到楼道走走,转转思路。

唐喜抱着书出来,微抬着额头看着我:“这些题我都不知怎么做,我是不是特别笨。”说完,眼泪刷的就下来了。那刻我是愣住的,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时间就这样暂缓了数千倍,我好像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以及泪滴落在地板的吧嗒声,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去擦唐喜的眼泪。

可能是听到有人哭的缘故,班主任从前门转了出来,我一抬头就见他看着我和唐喜。我知道,班主任为人是很严肃的,而我的手也就不自觉地拍在了唐喜的肩膀上:“没事的,这种东西得多看、多想、多练,我们进去吧,一会我讲给你听,教你做。”

天道酬勤,在我尽心尽力“帮助”下,唐喜的成绩起步很快。那学期的期终考试来了,往年的我是一雁独飞,唯恐他人的考分在我之上,夺了我“三好学生”的奖状。可那年,在考试时面对唐喜美女的美色美姿美态美语美音加美食的引诱下——她买了几天的炒豌豆,用她的玉手喂我一颗颗的吃——我于是防线全破,洞开我的试卷,让她一览无余。

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果然是“比翼齐飞”——同拿“三好学生”。

在学校颁奖会上,校长兼我们的班主任在大会上专门表扬了唐喜,说她“学习刻苦,锐意进取,终于取得优异成绩。”紧接着,他话峰一转,继而批评我放松了学习,滋生了骄傲自满的情绪,此次考试差点让唐喜同学超越。

我一听很不爽,刚要沉不住气嚷出“狗屁,唐喜是抄我的”话时,我的右手冷不丁被一双细滑的手一把握住,分明感觉是硬物,忙扭头一看,只见唐喜一脸严肃,眼中含嗔,冲我轻摆了两下头,我再看手中,一支“英雄”钢笔!

不久,我们分班,只是同年级了。

这期间,我家中发生重大变故,父亲骤然离世,我在寒暑假期间要自己挣钱做学费。寒假给人做小工,挑沙和灰;暑假走村窜乡卖雪糕。

记得有一次,我经家乡王家冲正给“双抢”的乡亲到田里送雪糕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这不是唐雪元嚰,你好久卖雪糕了呀?”

我擦把汗回头一看,不正是唐喜么,她头戴一顶白色遮阳帽,那上面缀有一朵紫红色的花,双肩臂处搭有一白色披风,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挽至裤腿,即便是站在田里,她也是那样的风情万种,楚楚动人。

我一时无言,场面怪尴尬的。

“你的雪糕多少钱一支?”她笑吟吟地问道。

“哦,5毛。”我回过神来。

“那给我6支。”她边说边将手伸进裤兜。

“可你家田里只有4人呀。”我有些不解。

“我和我弟吃一支不够瘾,吃2支。我爸和我妈各一支。”她仍然笑吟吟地说。

我将6支雪糕交给她手中,她将一叠钱放我手上说:“不用找了,刚好。”

我“哦”了一声,赶紧捏了钱回到岸上飞蹬自行车跑远。

跑到无人处,我才发现面上的钱是角票,裹起的全是10元面值,竟然有50元之多。

我终于明白唐喜是有意照顾我的生意并多给我钱。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第二天,我想将钱还给唐喜,但远远看见她背影时,我又不敢走近。

终于有一天,在关王庙赶集时,碰到她弟弟发现我,继而过来买雪糕,我像是抓住了绝好机会,当即给他2支雪糕并抓了张50元的塞在他手上,然后骑车就跑。

“雪哥,你遭电打了?我没给你钱你啷个倒给钱哟?还有,我要吃绿豆雪糕,不是你这一种!”跑远了,还听到她弟在嚷。

又一年开学了,唐喜见到我的第一面就问我:“怎么那次见你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你到我们那卖雪糕呢?还有,我弟买你雪糕,你干嘛不收钱,还倒给那么多钱给他?”

“你们村的狗太凶了,有一次追上来差点咬断我的脚杆,所以后来就没有去了。不收你弟的钱,是因为那次你给我的钱太多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是一个男娃,不能要女人的钱。”我如实坦诚地对她说。

“哼,你这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啐”了我一口,然后又抿嘴一笑。

她正要同我继续说什么,可被她的同学拉走了。

此后,由于我的破自行车彻底告废,每天只能“甩火腿”走路去学校,而她是骑自行车上学,因而我们是道不同路也不一样了。

转眼到了毕业,她考上了,而我却辍学打工。

一天,小叔叔唐跃生找到我,高兴地问我:“唐兴初的爸爸愿意带你做徒弟学车工,你干不干?他还说,他家女子唐喜跟你是同学。”

我一听,当即让他给我推掉。

小叔叔问我原因,我只好支吾地说:“学徒需要几千块的师傅钱,我拿不出。”

小叔叔信以为真,长叹一口气走了。

其时,钱固然是一回事,但真正的原因是我觉得跟她的爸爸当学徒,面子上挂不去。

不久,小叔叔又来了,还给带了一封信,说是信,其实可以说是半页纸条。

不用说,纸条是唐喜写给我的,她跟我说,她已经向他爸说好了,不收我的师傅钱。还说,有一门手艺终究比空手在外打工要强,还说,你个子那么高又那么瘦,干苦力挣不到什么钱还会累垮身体,劝我三思。

我感动于她的信,但最终没有拜他爸为师,因为那年冬天,我踏上了前往西南军营的列车。

到部队后,我曾写信给唐喜,她的回信很短,只说恭喜我成了最可爱的人,且在信中说她学习很忙。

再后来,我调支队政治处后,又给她去信,得知她已在一家株洲企业上班。

又过三年,我调成都军部机关,三次去信,得其复信一封,他不多记,只记一话:“我已订婚,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当晚,我大醉一场,人事不省。

时光如流水逝,一晃青春不再,人成中年油腻男。然而,造化弄人,没想到在我新进不久的同学群中竟然会“重逢”,这时我才发现,过去的岁月远去,她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她的名字,却落在了我心底。

“同桌作家,多年不见,给我写一首诗呗。”唐喜“嗲”语首,声音一如从前,仍是那么悦耳动听。

“行。专门给你写一首《七律·戏作赠唐喜》,看好哟——漫舞轻风送粉奁,年少有幸握此纤。梨涡不似当年嫩,莺语还如旧日甜。春梦偶回翻小照,童心未泯蓄长缣。欲将暗恋从头诉,钳口无声怕讨嫌。”我口占一首,随同一个鬼脸扮相的表情发在群中。

“唐雪元,你讨厌,拿我取笑……”随之,群中同学笑翻一片。

盼望天涯近咫尺,同窗再聚笑语盈。

同桌,真是一个很美好的词,尤其是当你落入青春陷阱的时候,这样一个人,将会是你这一生最不可能的忘记。

岁月怎堪回眸中?十年不废诗书,博个作家头衔的我,或许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些文字,只有文字完全属于我。然而如果没有这十年,我必定是另一个样子的,灵魂纯净,生命之路最终通往天堂。一扇门打开,一扇门关上,我折断了我的翅膀。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唐雪元 (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兼《国防时报·军民文艺特刊》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四川省文促会理事)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