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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防控 四川在行动”征文】​罗 坤 ‖ 我要回武汉

作者:罗坤 来源:四月诗刊 发布时间:2020-04-07 09:44:53 浏览次数: 【字体:

我要回武汉

罗 坤 

青山如黛,小桥流水,果树葱郁,天高云淡,故乡的山水还是那么明媚。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看着家乡的山还是这么亲切,金鼓山上的果树遍布了山岗,黄橙橙的果子挂满枝头,牛儿山上的核桃树一棵棵笔挺挺站立着,条条树枝发出了新芽,一切都变了。金鼓山上以前没有水,更没有果树,而今山上自来水遍布,水龙头一拧就可以灌溉桔子树。牛儿山上以前也只有芭茅草、梭梭草,只是放牛的地方,而今呀,种满了核桃树。

只可惜我离开了20多年,土地早被生产队收回去了。我们一家四口就只有户口在这里,土地却没有了,名存实亡的挂口户了。

转过湾,跨过水塘田埂,就看到了自己的3间小青瓦房。这瓦房还是刚结婚那年白手起家修建的,可今天已经垮掉了。面对这一堆瓦楞,心还是一阵一阵地痛,虽然大伯早告诉我了。

咦,大伯家大过年的咋关着门。敲门,无人应,大伯年岁大了,没有用手机,一问,才知道被他儿子接去过年了。

过年过节的,去谁家过年呢?巧珍不让回来,我偏要回来看看,太想看看牛儿山、金鼓山了,还有村子里那棵黄桷树。原打算住在大伯家过春节的,现在大伯家关着门,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我忙给同学春辉打电话:“春辉呀,我是老同学俊青呀,刚刚回家,跟你说点事……”

“俊青啊俊青,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生过年回来,你真会挑时间!”老同学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怎么了?”“你不知道呀,武汉封城了哒!”“我们今天上午才召开了全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会议,传达了四川省委指示精神,四川省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

“我咋办呢?”我赶紧忙问。

“你在家自己隔离吧,不准乱跑哈!”春辉在电话里吼到。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那3间瓦房都倒了,大伯家又没人,大过年的,我找不到地方住了……”

春辉等了会儿说:“你等到,我汇报一下,马上来接你,不准乱跑,不准跟你们小队的人说话哈,你最好躲起来!”

放下电话,心一下子拧了起来,赶忙打电话问问巧珍武汉什么情况。“呜,呜,呜!”忙音,又连忙给儿子打,还是打不通,心一下子乱了起来。

20分钟后,一辆越野车停在大伯屋前,我赶忙迎上去。“站到,别动!”春辉喊到,边喊边把一迭口罩抛了过来。

戴口罩,上车,坐在了后排座。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武汉坐高铁上午10点到的城北高铁站,然后坐客车回镇上,镇上喊了摩托车回家来的!”

“回来又接触了哪些人?”

“就是问了狗娃一声,我大伯去哪儿了?”

“那好吧,你把你的火车票照相发给我,再说一下你坐的几点钟的班车。”春辉继续说:“我们镇党委开了个碰头会,决定把你接到镇卫生院隔离观察,吃的你不用担心,镇政府伙食团每天给你送!”

 “那怎么行?”我有点惶恐。

“咋不行,在外边多年,难得回来,一回来就遇到了这个特殊时期,家乡人民还是欢迎你们回来,还是会给你们温暖的!”

泪,已在眼中打转……

大年除夕,我走进了故乡医院隔离。

上世纪80年代生活困难,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我22岁刚结婚,就带着巧珍去了武汉。后来给儿子上户口回来过,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在武汉一家厂里做电工,巧珍在瓷砖厂上班,我们一干就是30年,生活也算平平淡淡。现在年龄大了,很想挣够了钱就回四川老家修房子,更想为两个儿子在武汉买一套房,让儿子过城里人的生活,娶媳妇生孩子。

窗外,烟花不绝,故乡正月初一的晚上,还是热热闹闹的,几乎所有的房子都亮着灯,一束一束的烟花升上来,照着孩子们天真的笑脸,许多大人戴上了口罩。烟花一朵接一朵,但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好默默地看着街上的路灯;故乡以前是没有路灯的,现在连我们村子里都装上了太阳能路灯,再也不用黑灯瞎火摸起走夜路了。

我好羡慕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更羡慕家家户户的团聚,而我因为思念,一个人跑回故乡,而今团圆夜却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烟花。儿子,爸想你们了。

我坐在医院小小的单人病床上,给巧珍打了视频电话:“喂,巧珍,我被隔离了,家里怎么样?”

巧珍说:“武汉封城后,街上没有啥人了,两儿子开车去当志愿者接送医护人员了!一个人在出租屋看春晚呢!”

 “你能出去吗?”我问。

 “能呀,必须要截口罩,出去买米买菜还是可以的。”

“巧珍,你要注意身体,不要乱跑出去,你在瓷砖厂上班吸了太多灰尘,你都得了尘肺病了,更容易感染。”

 “知道了,你放心吧!”视频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欢快的音乐声。

我赶紧说:“巧珍,老家变化太大了,家家户户通了水泥路,安了天燃气、自来水,山上山下全是果树,等肺炎病毒过去,我就接你回来!”

“房子没得,土地也没得,回去喝西北风呀?”巧珍掐断了视频。

外面的吵闹静止了,窗外的光亮显得单薄,我躺在病床上开始做梦。梦见父母在老家的田地上劳作,我在田埂上奔跑,那是个春天,人们忙着播种。艳阳天,绿意盎然,一不留神我掉下了悬崖,我想呼喊,可有一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呼吸着,用力挣扎,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上了,我用尽全力也没能见到父亲母亲的脸。

正月初二,街上十字路口拉起了警戒线,喇叭里不断地广播说不要聚会不要串门,戴口罩勤洗手,大家居家自我隔离14天。工作人员对每一位进进出出的人开始测体温。农贸市场关闭了交易,饭店关闭了营业,街上的服装店理发店全都关门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天天无所事事,只有躺床上刷手机,看许许多多有关冠状病毒的信息。微信群里,一个帖子被大家争相转发。说前两天从宁波到长沙的高铁,有一武汉人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感染者,请同车厢的人赶紧就近去医院检查。帖子里注明了车号车次时间等。一时间,突然而来的疫情掩埋了人们春节与家人团聚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焦虑和慌张。大家都相互叮嘱,待在家里就是最大的贡献。

春辉在微信上告诉我,家乡政府采取了许多措施,坚决打赢这场阻击冠状病毒的战争。还说那位载过我的摩的司机已经找到,在家隔离呢。还有狗娃也在家隔离……

再后来的几天,空气似乎凝固了,天空又下起了细雨,我开始了不可名状的恐惧。最初无法入睡,后来逐渐入睡,对雨中水滴就逐渐遗忘。在我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时,仿佛呈现出一条幽静的道路,树木和草丛依次闪开。一个女人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让我回想起童年就颤抖不已。

我看到了自己,一个受惊的孩子睁大恐惧的眼睛,他的脸形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那个女人的呼喊声持续了很久,我是那么急切和害怕地期待着另一个声音的到来,一个能回答女人的呼喊、能平息她哭泣的声音,可是没有出现。现在我能意识到当初自己惊恐的原因,那就是我一直没有听到一个出来回答的声音。再也没有比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呼喊声更让人战栗了,在雨中空旷的黑夜里。

我不想躲在这里了,这里虽是我的故乡、我的根,可我的老婆儿子没有在这里,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没有我的家了。

新年正月的第一周,我在隔离房等待春天!

彻彻底底的恐惧。我不愿再待在医院里,我怕见到那雪一样的白,我害怕在那白色里睡去,再也见不到明天。

我给春辉打电话说了我的想法。春辉犹豫了一阵才开口说:“你想回武汉是回不去的。如果你实在觉得医院很恐惧,那我帮你转到宾馆去隔离。”

 “宾馆?我们镇上啥时候有了宾馆?”

“有呀,都好几年了。在半山那个地方开发了个丰收城,那儿有个镇里最好最大的宾馆,叫阳晨宾馆。”

 “宾馆已经停业了,镇政府又把那儿做了新的隔离点!”

笔直的大道,漂亮的行道树,矗立的高楼,我住进了阳晨宾馆3楼,这里的条件比医院舒服多了。可看着手机里急剧上涨的确诊人数,还有武汉医院一床难求的状态,不断爆出谁谁谁又去世了,再或者有多少又多少医护人员感染了,心中的恐惧与日剧增,我害怕再也回不去了。

推开窗,漂亮的丰收城内空无一人,绿化带里的海棠花、李花、玉兰花盛开着。宾馆旁边的的小区已经封闭管理了,进出要出门证、身份证,听社区工作人员说各村都封村封组了,不准进也不准出,3天各户派1人凭出门证出去买菜。

阳晨宾馆隔离着3个人,我住3楼;4楼住着一位学生,听说从武汉大学来找同学的,同学没有找着就被隔离了;还有一位货车司机住5楼,是从湖北送货到镇上来的。

我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竭尽全力活着,我害怕发烧,害怕再也见不到妻子儿子了。一个人突然感到很孤单,有时还想一个人一了百了。

我问巧珍家里情况怎么样?巧珍说:“安静,街上静,小区静,封闭管理,出不去了,生活必须品每3天志愿者送一次。”

“我们住的小区咋样?”

“没事,一个病人都没有。你想嘛,我们离华南市场那么远,我们这个平民小区大都是打工的租房户,哪个有能力去买野生动物吃,家养动物还难得吃一回呢!”巧珍的开朗把我说笑了。

夜里我开始胡思乱想,胸中蔓延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我害怕就这样被大家遗忘,如果就这样死去,没有葬礼,没人来看我,没法回武汉的家。一个人多轻,化为一捧灰烬,撒下去连声音都不能发出。我告诉巧珍,巧珍说更好,你就叶落归根了。

我没办法释然,我没办法乐观,死前我不能周游世界,甚至不能出去吃一次饭,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如同雪化一般,悄无声息。

我不能再睡了,睡着了醒不来咋办,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人生在世,竭尽活着。管他世间多难多艰,至少我还活着。

雨大了起来,雨为我而下。

越来越多的逆行者驰援武汉,军医来了;各地医疗队来了;各种捐款、救援物资来了。武汉人唱起了国歌,还唱起了《我和我的祖国》,这声音仿佛在我耳边激荡!

我给儿子发信息,儿子晚上才回我。问我吃得好不好,我说吃是社区送的三菜一汤,家乡菜好吃着呢!吃不要钱,住宾馆也不要钱。儿子说你安逸,神仙待遇!

我问儿子咋样,儿子说还那样。还那样?他说吃盒饭,干活累,白天没时间理你。你干嘛去了?别去不三不四、丢三落四,要混出个人样,好好混!

沉默,沉默,良久儿子发来两个笑脸。放心老爸,我们两弟兄在建设雷神山,我还是在开挖机,兄弟在绑钢筋……

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终于不再苟且挣扎,我可以把痛苦抛之脑后,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不做噩梦。

正月的第二周,雨停了!

我终于解除了隔离,我没事了!!

故乡啊,我多么地爱你!

春天,我的春天终于来了。

虽然我被解除了隔离,但我没有出门证还是出不了门,蔽在宾馆里刷手机看各种视频。突然一条“武汉‘95后’女医生骑车返岗记”的视频震撼了我。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甘如意,经历4天3夜,一路吃着泡面,跨越300多公里,竟然骑回了武汉。甘如意的老家在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斑竹垱镇杨家码头村。两年前她考到武汉市江夏区金口中心卫生院范湖分院,成为化验室的一名医生。疫情爆发、武汉“封城”时,她刚刚回到老家休假。可她毅然决然地骑自行车回到武汉,虽然父亲送了一程,交警又帮忙拦车搭乘了一程。但小姑娘这种精神激励了我,我把视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于是,我要回武汉!

我给春辉发信息: 老同学,我看了甘如意骑自行车回武汉的视频,深受感动,决定回武汉了;我虽不是有钱人,可以捐款捐物,但我是打工者,有的是技术力气,可以做志愿者,为抗击疫病出点力!

晚上,春辉才来信息说,太忙了,根本没时间看手机。你想一个人回去是不可能了,现在疫情形势严峻,各街道和村庄都封路,高速公路上车辆也非常少。你耐心等到,我向领导汇报,大家商量,帮你想想办法吧!

正月十五元宵节,寂静的街道,紧闭的大门,一片空旷。无形的病毒,叫停了时间,叫停了喧嚣。我在家乡隔离,但隔不断我对家乡的爱;喜鹊、麻雀、斑鸠,小时候的最爱,收敛了翅膀不再歌唱;深深的小巷、喧嚣的农贸市场、江公桥下的流水、古老的小街、那承载了爷爷许多故事的古榕树,这些儿时最深的记忆,仿佛都在默默沉思;就连家乡的风,也藏到影子里不愿露面……

突然春辉开着车来接我,说是镇柑橘协会组织了一车的丑柑和蔬菜,马上要送往武汉方舱医院,镇政府决定让我搭顺风车回武汉。

于是我们赶紧去镇公安派出所,开具通行证明、解除隔离观察报告单、隔离期间制作的记录等书面文件。派出所所长还给我一套崭新的防护服。

我穿上防护服,挥泪告别了故乡,怀揣着感恩的心,搭乘驰援车,迅速而沉默地前行。我不敢告诉巧珍和儿子回武汉的消息,我怕他们担心!

驰援车上的我们都默默坐着,掠过车窗的树木,像一柱柱黑色的闪电,我们的内心也电闪雷鸣,平静不下来。陪着我们一路前行的只有这些柑橘、蔬菜。

夜色越来越深,武汉越来越近。我有些激动了,为自己激动;从此我将阔步,走向人间大爱;阔步,走向自己;阔步,走向一个大写的人!

曙光,天边飘来了曙光。我们抬头,仰望星空,昊昊九天,边际相连,日月星辰,万物生灵,生生不息。潘多拉的魔盒,谁人打开?冠状病毒,何时剿灭、人间得安?病源病灶,如何根除、旧病不复?

故乡啊,我祝福你!

春暖花开,繁华似锦!

武汉啊,他乡是故乡,

乌云挡不住升起的太阳!

疫病挡不住春天的脚步!!

(作者系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月诗刊编委)


   作者简介

罗坤,笔名蝉壳,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月诗刊编委。作品散见于《华西都市报》《四川工人日报》《快乐老人报》《资阳日报》《眉山日报》《西南民兵》《晚霞》《参花》《速读》《四川散文》等报刊及网络平台。诗歌入选《四川诗歌年鉴》。

来源: 四月诗刊
终审:谢灵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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