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医生的非常春节

高 雁

蒙医生，四川省古蔺县人民医院儿科医生蒙春阳。

此君性情中人，烟酒茶牌样样不输，喝酒尤其耿直。在春节这人情大暴发的季节，他往往要与三五好友把盏，与七八同事言欢。通常在家过完除夕和正月初一，大年初二起就开始变得行踪不定起来。有时醉酒夜归，被几个年轻人架回，往沙发上一躺，一整晚不辨身在何处。

此外，他还喜欢围棋、乒乓。春节期间还要去此类赛事凑凑热闹，在家待的时间真是屈指可数。年年春节，任家庭餐桌上摆满九大碗，他却常常在开餐前来个电话抱憾缺席。有时人是在餐桌上陪着一家老小，吃着吃着，他突然拍拍脑门说还有一个聚会，先吃点东西垫个底，然后筷子一丢走人。

2020年这个鼠年春节，谁曾想会不一样呢？

年前，人们说起武汉的新冠疫情，还带着调侃。记得有段子说，如果想拒绝春节的聚会宴请，便说自己刚从武汉回来。那时都觉得这个春节将如常度过，武汉如此遥远，一城一地的防控，与四川内地的我们关系应该不大。谁想疫情的发展如此凶猛，随着感染人数不断上升，从中央到地方，一道道戒令相继发出：不能串门、不能聚会。所有娱乐场所和景区关闭。活禽宰杀被禁、饭店关门、高速路口限行.......

当然，在这些禁令发出之前，人们还可自如上街行走时，蒙医生和他的同事们已经接到通知，开始上班了。而那些远在泸州、成都的一些同行，已经积极请战，全副武装驰援武汉了。

在放弃春节假期提前上班之外，这个鼠年春节，他一反常态的安静、顾家。安静得让人难以置信，顾家得像换了一个人。事实上，不仅他，千千万万的人都变得安静了、顾家了。在医院里，随着疫情的发展、防控措施的不断加强，他是怎么过来的，我无从知晓。我只知他在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白天上班，晚上常常夜不归宿。

他的夜不归宿不再是棋牌娱乐醉酒，而是因为病人。面对前来就诊的患儿，他和他的同事们必须高度警惕，悉心筛查，看有无疑似病例。尤其是面对那些从武汉回来的或有和湖北人接触史的患儿，更得加倍小心，反复排查。随着被隔离观察患儿的增加，需要抽调同事去设在保健院的隔离病房值班，他们的工作量明显增加了。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再遇上哪家有点急难险重的事情，那就得连轴转。

至于夜不归宿的原因，大致是这样的：

大年三十那晚，是护送病人去泸州。夜半因雾大滞留在高速路上，回到家天已经快亮了。这是他的除夕夜。

正月初二，夜半被电话吵醒，匆匆赶去医院。这一回来，又是黎明时分了。

正月初四，晚上11点，接到同事电话，说发现一名疑似病例，患儿只有6岁多，从武汉归来。这一夜直接没有回家。

正月初七，又是晚上11点左右，已经睡下的他，又接到同事电话，说刚来这名患儿除有疑似症状、有武汉人接触史，还做过先心病手术。这一去又是快天亮才回。后来幸亏这名患儿被隔离观察后没有被确诊。

有时候，夜半来电也并非全因为疑似病人。昨晚接到的电话，就是侄女带着孩子回乡下老家，遇上孩子感冒发烧，当地医生不敢接诊，问他怎么办。说不相关，事实上也相关。这些情况都是因为防控疫情临时生发出来的。

整个春节期间，便是如此这般，心情随他起起落落。每次听他说起新接触的疑似病例，心里悬吊吊的。直到得知未被确诊的消息才踏实一些。甚而，他对病情的通报成了我出行的参照，事关我去哪里买菜和口罩的分配问题。疫情防控时期餐饮业几乎全部歇业，连早餐的面条都得自己做，家里的菜篮子尤其重要，总不能断了炊哪。

要买菜，就得用口罩。可是口罩越来越紧缺。每间药店都挂出口罩售完、酒精售完的声明。年前就开始使用的一袋口罩眼见一天天减少。问他怎么办，他无奈叹息：“现在仅科室里一天就要消耗一百多个口罩，医院里的口罩已经告急，开始向外请求爱心捐赠了。”防控疫情需要佩戴口罩，不过节约口罩也是爱国行为。于是，自我消毒一次性口罩、自制简易口罩，也成了我家缓解口罩焦虑的不二法宝。

抗疫初期，天天关注疫情态势，大家都为古蔺尚属一方净土而欣慰。可是当马蹄出现确诊病人，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街道上，宣传车巡回宣讲，硬核软核宣传齐齐上阵；信息里，各种疫情通报防控措施从未减少；小区里，工作人员认真登记严把出入关；电话里，政府工作人员社区干部殷切叮咛细心嘱咐；媒体上，各种关于抗击疫情的文艺作品呈井喷之势……而酒街尽头的一家宾馆，此时也成了隔离医务人员的地方，他的领导和同事因为接诊马蹄来的病人，被隔离在此。接着，便是首批古蔺医务工作者出诊武汉，这4名医务人员中就有他的两位同事。

这时，偏偏我的公公住院了。公公80高龄，患有帕金森症，如今到了晚期，行动不便，一不小心从椅子上翻滚下来，摔断了颈椎。疫情防控期间不便外出就医，蒙医生就从泸州请来专家会诊并做手术。由于手术风险大，除了亲人们，公公的一些亲朋好友也来了。大家守在手术室门口，祈祷他能度过这一关。手术室那层楼没有公厕，疫情防控期间为避免感染不能窜科室，我们要上厕所，就得从12楼往下跑远路才行。上上下下跑路入厕的经历成了我们一家特殊的春节记忆。手术成功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特殊时期出入医院的不易和照顾病人的不易。

压力显而易见，春节的餐桌上，因而多了对酌的父子俩。今年备战高考的儿子一杯红酒，伴他一杯白酒，两人喝着聊着，似乎远离了新冠带来的那些阴影。

一杯一杯复一杯，他喝光了家中储藏的一件白酒。儿子的180ml葡萄酒瓶也堆了一地。直喝到春意越来越浓，好消息一个个传来：他出诊武汉的同事凯旋而归；儿子作为第一批开校的高三学子离家返校；超市不再限时购物；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餐馆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举国上下万众一心的坚守与奋战，终于让大多数人过上了正常日子。

这时，蒙医生餐桌上的酒杯也很少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