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关的丰碑

冉 奎

“红军打下杨柳关,干人心里好喜欢。土豪吓得钻洞洞,刘湘哭得喊皇天。”“乡长保长你莫歪,红军就要过关来。再不低头认罪噻,谨防砂罐把花开。”杨柳关阻击战胜利后,群众用民谣唱出内心的喜悦。在川东一带,穷人不称穷人,自称干人,因为被反动统治者剥削得一干二净。干人的生活有多苦?“军阀梳子梳、豪绅篦子篦、团甲刀刀剃、收款如剥皮”就是真实写照。

有“兵备三千铁甲、地连二百雄关”之称的杨柳关,因山梁上种满杨柳树而得名。杨柳关海拔1000多米,位于四川与重庆分界的大梁山脊。大梁山脊自东北向西南,绵延二百余里,是四川宣汉县上峡镇、开江县灵岩镇、重庆开州区三汇口乡的分界线。站在大梁山脊上眺望,追忆峥嵘岁月,恍若看见90多年前那场血流成河的激战。

四川省宣汉县与重庆市开州区交界处杨柳关界碑

主动进攻

唐家湾吴家院子位于大梁山北侧杨柳关下,属于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8组。进入院子的小路旁,设立了一个标有“杨柳关阻击战红军医院、指挥部”的指示牌。进入院坝,还需走13步宽阔的排马石梯。吴家院子不愧为大户人家,三合院共有房屋20多间,主人的真实名字无人知晓,当地人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吴二白胡子”。如今的吴家院子因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已经破败。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唐家湾杨柳关阻击战红军医院、指挥部旧址指示牌

1933年10月28日,在南坝场会合后的川东游击军和红军取得圣墩寺战役胜利后,向逃至杨柳关的敌军发起进攻。29日,敌我双方在山梁上激战一昼夜。30日上午,在杨柳关口与敌军展开肉搏战,下午敌军溃败,如潮水般从杨柳关经三汇口沿谭家山向中和场、临江寺逃窜。红军乘胜追击,一支尖兵10余人从杉木尖经龙王寨追至开县的小分水,另一支小部队20人经双庙子追至三汇口上场附近的戚家寨、肥猪寨。我军完全占领大梁山脊后,在高桥关、观音岩、杨柳关、罗家湾、黑天池一线布防待命,徐向前将前线指挥部和临时医院设在吴家院子。至此,宣汉全境解放。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唐家湾杨柳关阻击战红军医院、指挥部旧址

此时,四川军阀刘湘就任四川“剿匪”总司令,集结四川大小军阀110多个团约20万人、飞机18架,在西北起自广元、南至达县、东迄城口的千里弧形线上,分六路围攻川陕苏区,妄图在3个月内将红四方面军全部肃清。万源、宣汉、达县、开江面临的是驻开江的第五路和驻开县的第六路敌人。第五路由王陵基指挥第二十一军和开江、开县、城口等地民团共24个团5万多人,由开江、开县向宣汉、达县、万源方向进击。第六路由刘邦俊指挥第二十三军和陈国枢部共18个团,从开县、城口向万源方向协助进击。

敌军重兵部署,前线官兵还未完全察觉。当徐向前带着红4军10师师长汪乃贵在大梁山南侧杨柳关(今重庆市开州区中和镇)一个山坳宿营时,方知事态严重。刚过几分钟,外面响起枪声,只见通信员急冲冲地跑回来报告,小沟那边敌人追过来了。敌人知道了我军驻地,喊杀声铺天盖地而来,山上也响起密集的枪声,徐向前和汪乃贵立即组织部队应战。原来,这个山坳早被敌军占领,红军连夜挺进,敌我两军营地相距不远,却互不知情。通信员摸错了路,口渴到营地讨水喝,喝完才发现对方帽子不对。夜晚,敌我两军衣服颜色看上去差异不大,但帽徽不同,一个是“红得发热”的五角星,一个是“白得刺眼”的青天白日。双方大吃一惊,一个撒腿就跑,一个开枪射击。

由于敌人占据有利地形,猛烈的炮火压得红军抬不起头,徐向前带领部队边打边撤,在红33军的接应下成功脱身。敌人武器精良,作风凶悍,又使用大量重武器,攻击非常猛烈,徐向前碰上对手了,怀疑不是刘存厚的溃军。一查番号,竟是国民党第二十一军第三师,是刘湘的主力部队,令人倒吸一口冷气。幸好通信员“单身闯敌营”,提前摸清了敌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根本“啃不动”的敌军,徐向前与王维舟、汪乃贵等在唐家湾研究对策,并向红四方面军总部请求增援。驻在万源的红4军军长王宏坤收到增援信后,和副军长陈士模率10师30团、12师36团火速赶往宣汉,三天后到达杨柳关,与焦急等候的徐向前等人会合。

按照“不停顿地进攻”“粉碎敌人围攻于开始之前”的初步设想,在取得“仪南战役”“营渠战役”“宣达战役”三次大捷后,红四方面军是准备发动“两开战役”的,夺取经济上比较富饶的开江、开县两地。得知这是敌人的大规模围攻,徐向前命令部队就地转入防御,红军由进攻转入反“围攻”。

顽强阻击

红33军是新组建部队,由川东游击军改编而来。战士大多是放下锄头参军的,也有木匠、篾匠、石匠、铁匠、泥瓦匠,衣着五花八门,有着长衫的,有穿短袄的,有头包帕子的,有脚蹬草鞋的。武器还不能做到一人一枪,一部分人还使用大刀、长矛、土枪。但他们斗志昂扬,提出“战斗中向红军老大哥学习,夺取敌人的枪炮武装自己”。“红军老大哥”指的是并肩作战的红4军和红9军战士。就是这样一支刚刚成立的部队,投入到了反“六路围攻”的主战场。

徐向前对部队防御作出部署,红4军10师、11师和红33军98师、99师坚守大梁山一线,红9军25师在开江北部的永兴场、天师观、回龙场停止进攻。面对强敌压境,王维舟亲临前线,指挥红33军98师296团布防杨柳关一线,99师298团布防观音岩一线,99师299团布防上八庙一带巩固后方。

11月初,敌第六路廖雨辰、汪铸龙师,第五路郝耀庭、独立旅长范华聪等部从开县的高桥、三汇口和开江的永兴场、天师观、太和场,以整营整团的兵力向杨柳关、峡口场、凉风垭等阵地发起猛攻,激战数个昼夜,均被红军以坚固的防守和顽强的阻击粉碎。

敌军首战溃败,王陵基恼羞成怒,急令其驻万县第三师参谋部将王维舟的胞兄王佐卿、胞弟王天干和侄儿王心恒、王心燕扣做人质,逼迫王维舟让出阵地,又许以高官厚禄,让王佐卿去劝说王维舟投敌反共。王陵基有意在重庆《新蜀报》《大声日报》发布“三师派遣副官冯克纯随王佐卿一路到宣汉劝王维舟反共”的消息。王佐卿到达杨柳关后,向红33军政委杨克明揭露了王陵基的策反阴谋,要求参加红军。徐向前当即答应,让他到红军医院工作,并在各种报刊、传单上大张旗鼓地报道王陵基送人送枪帮助红军打仗。消息传到重庆,刘湘大发雷霆,王陵基自取其辱。

11月中旬,王陵基诡计不成,进攻又连连受挫,于是从开江前线来到开县第六路总指挥部,责令刘邦俊集中杨柳关前线主力,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不惜血本也要打开杨柳关缺口。这时,我军根据战场形势对防御作出调整,红4军10师除留下部分兵力外,主力自黑天池调到杨柳关前线,与红33军一道共同抗敌,一场悲壮而惨烈的阻击战开始了。

在飞机大炮掩护下,敌人向杨柳关发起疯狂攻击。红军阵地一时间弹雨飞泻、火光四射。轰炸后,敌人以密集的人海战术向杨柳关蜂拥而上。我军从防御工事里钻出来,居高临下向敌群猛烈射击,半山腰的敌人在枪声中成片成片倒下。敌人退到山脚,不一会又向山上爬来,依然被我军成功击退。敌人在不断地大量增兵,武器弹药也源源不断地补给。我军一个团的防御地段,敌军集中六七个团的兵力进攻。如此反复,敌人越涌越多。

这是一场殊死较量,我军誓将血战到底。子弹打完了,手榴弹用光了,战士个个如出山猛虎,用刺刀捅、斧头砍、石头砸、棍棒打,猛砍猛杀,势不可挡。刀光血影,火力全拼,喊叫声、打斗声响成一片,一个个身影倒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双方伤亡人数持续上升。杨柳关阻击战持续二十余天,我方击毙敌营长以下官兵5000多人。

鉴于敌人兵力强大,11月下旬,我军采取“收紧阵地、诱敌深入、待机反攻”的战略方针,主动撤出杨柳关,经由南坝场、峰城等地,步步阻击,向万源方向集结。

忠魂永存

凡是前往杨柳关阻击战遗址的人,都会听到上峡镇杨柳关村党支部副书记何明松讲述那场惨烈的战斗:“听我爷爷说,红军当时占据杨柳关,国民党军队占据一碗水(小地名)。由于一碗水地理位置高,国民党架了一挺机枪扫射,红军死伤很多。爷爷那时和村民一道,专门负责给红军送茶、送饭、抬伤兵。”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杨柳关阻击战遗址

今年58岁的何明松是杨柳关村9组人,他是从小听着红军故事长大的。据他介绍,红军撤退后,老一辈在临时医院清理时,地上的血水有一公尺厚。当地村民清理战场时,将牺牲的红军就地埋葬在号蓬梁、大坟塘、茶园坡,因无法确定姓名,便根据军装来确定级别,凡是“四个兜”的(军官)在土包上放上石块,放一块表示埋了一人,放两块表示埋了两人,没有放石块的土包表示是“两个兜”的(士兵)和没穿正规军装的士兵。

今年72岁的孟炳全也是杨柳关村9组人,他的父亲孟述局当时是甲长。孟炳全说:“父亲给我讲,他组织群众上山抬伤兵,看到满山坡的草都被血染红了,场面实在是太惨烈了。轻伤的抬到吴家院子红军医院,重伤的往南坝医院抬,牺牲的就借群众的棺木埋葬,当时把附近群众家的棺木都借完了,后面的只能就地‘软埋’。牺牲的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大概有1000多人,何老八和吴南城是娃娃兵,婚都没有结。”

今年55岁的顾万明是杨柳关村7组组长,他有一个守墓人的特殊身份,也能详尽地讲述杨柳关的红色故事。顾万明是从2018年开始守墓的,每天从红军广场爬147步石阶来到烈士纪念碑,再到三处墓地拔除杂草、清扫落叶,给道旁栽种的花草杀虫、施肥、浇水,还要防止牛羊等大型牲畜进入墓地。这147步台阶,他每天爬上爬下至少三个来回,多时达七八个来回。顾万明是共产党员,他说:“我守护的是烈骨忠魂,守望的是对英雄的敬仰,坚守的是对党忠诚的初心。”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杨柳关阻击战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纪念碑

目前,宣汉县在境内的杨柳关修建了红军广场,修建有供人们瞻仰的道路、献花台、革命烈士纪念碑及一碗水观景台,当地流传《一碗水的战斗》《红军杀叛徒》《编外后勤部队》《贫苦农民颂红军》等故事。重庆市开州区在境内的杨柳关设立了“红四军战壕遗址”文化墙,恢复了5条作战战壕,修建了练兵场、红军小道、休闲广场,当地流传《一顶“圆斗”缴获八只步枪》《六十多名群众投奔红军》《百姓活捉张团总》《军民同吃“腊八粥”》等故事。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一碗水观景台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一碗水观景台和无名烈士墓群

重庆市开州区三汇口乡杨关村红军塑像

重庆市开州区三汇口乡杨关村杨柳关红军战壕

重庆市开州区三汇口乡杨关村杨柳关红军战役遗址

重庆市开州区三汇口乡杨关村杨柳关红四军战壕遗址

在宣汉境内的号蓬梁、大坟塘、茶园坡三块坡地上,每一块都修建了一处无名烈士墓,三处共有303座坟墓,组成无名烈士陵园。牺牲在这里的红军战士共有1000多人,除了当地参加红33军的何老八、吴南城和罗大匠三人外,其他人没有留下姓名。其实,这1000多名无名烈士是有名字的,他们的名字是大写的红军、大写的英雄。

宣汉县上峡镇杨柳关村杨柳关阻击战无名烈士墓群

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丹心碧血,忠魂永存。英雄从未远去,杨柳关一直传颂着先烈的英雄壮举,人们也永远不会忘记先烈的英雄壮举。在杨柳关行走,脚下的红土地,遍洒英烈血。在革命烈士纪念碑和无名烈士陵园凭吊,耳畔似乎回响起昂扬激越的冲锋号角,眼前似乎浮现出红军奋勇杀敌的鲜活画面。他们用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五星红旗,用宝贵的生命铸就了铁血军魂。在我们心中,舍生忘死、英勇无畏的革命先烈,他们依旧活着。

一草一木一忠魂,一山一石一丰碑。无论时代怎样变幻,英雄始终是我们心中的丰碑,国家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

来源:《达州日报》2024年7月19日第6版

文/图:冉 奎(中共宣汉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